张大春这就是民国 “这就是民国”论坛暨陈丹青、张鸣新书发布会
主题:201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感恩答谢暨陈丹青、张鸣新书发布会
时间:2011年1月7日14:00~16:00
地点:北京皇家大饭店(国展家乐福门口过天桥南100米)一层宴会厅举行
嘉宾:陈丹青、张鸣、钱理群、贾樟柯、王军 主持:张大春
主体内容:年度致辞 张鸣《辛亥:摇晃的中国》 陈丹青《笑谈大先生》新书发布 抽奖答谢
张大春:回头看民国,发现越看思维越细
张大春:题目 "这就是民国",包括给我的文案,包括现场的招牌,还好上面没有问号或者括号。整体来看,一百年前辛亥之后,这个世界上诞生了一个民国,经过多年的风雨飘摇,好像这个民国在不同历史和社会变迁脉络上展现了不同的风貌,而这些风貌似乎又总在某些现实的或者特定历史的背景之下成为对于过去事物(包括我们说的生活、文化、理想风尚和趣味等等)上产生了不同的解释。
台湾著名诗人郑愁予先生有一首长诗,写的是孙中山先生。在孙中山去世周年纪念上,郑愁予发表了他的诗,里面有两句,描述着民国诞生的时候赋予希望、憧憬,他说"教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民国'两个字,历史一刻,一堂学子便快意的哭"。
我在1981年,真正仔细读这个诗,当时这个诗已经发表非常多年,读到这里的时候,眼泪从眼眶里飞出去了。我相信不只是这两句,整个民国所经历过的许许多多的事件,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挫折,在国际上也有风雨飘摇的记录。今年我们回过头看民国的时候,发现越看思维越细。
贾樟柯:县城里的民国
民国还在,只不过是在台湾
贾樟柯:可能对我来说民国一直是感觉上非常遥远的、过去的一个时代,但实际上民国还在,它只不过是在台湾。我自己出生于1970年,懂事以后就开始在县城里面游走。改朝换代,县城墙壁上换上毛泽东的画,有各种标语,这些新的革命符号,新的意识形态符号,其实是写在县城教堂的围墙上面的,但是教堂还在。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建造于民国初年的教堂是非常神秘之所在,这里面曾经是什么样子,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人去楼空,留下来的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想象。
原来民国时代的汾阳,还有人拍纪录片
教堂矗立在那里,也没有闲着,一开始是县里练乒乓球的地方,后来变成招待所的食堂,甚至还能看到彩色玻璃的这样一栋建筑,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小孩子就不知道了,有的只是想象。但是有一点是非常强烈的,就是说在这样一个县城里,在西南非常偏僻的一隅之地,曾经存在过教会,而这些教会是由美国基督教会建立起来的,他们带来了宗教,新的观念,但是在我小的时候可能只能是想象了。
由这个教会建造了我读书的那个汾阳中学,所以我们那个学校很奇怪,一直保持了过圣诞节、新年的习惯。我们上中学的时候虽然都不信教,但是这样一种制度被保留了下来。我上高二的时候,突然有一年学校大扫除,食堂开始改善生活,说是驻华美国大使恒安石要回到学校,年纪大一点的老师就说在民国年间,恒安石父亲在学校教英语,传说他会说中文,但是说的是汾阳话。
我们很好奇这样出生在民国,出生在汾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来到我们学校,带来一台放映机,同时又留了一卷胶片,这是非常珍贵的纪录片,是汾阳中学在抗战的时候由汾阳迁到四川,一路上拍下来的纪录。可以看到在战乱的时候,整个一座山西中学怎样辗转到西南,一路颠簸的样子。
所以我就想,原来那个时代在汾阳有电影,还有人在拍纪录片,把这样一个学校的迁移拍下来,而且还行走着这样一个教英文的老师,他究竟带来了什么,带来是学校的网球场,可能也有学校的丁香树林,后来那个网球场没有了,丁香树林还在,变成我们早恋的地方。
通过建筑遗留物,可以触摸到民国
过去汾阳有围墙,整个民国年间,传说围墙上有两只铁燕,因为改朝换代,到1949年的时候这个铁燕飞走了,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只是一个传说,但是在前不久有人帮我在美国跟汾阳中学一样的英教会办的大学资料里面发现了大量的美国老师拍的照片,因为我要筹拍《在清朝》,还原晚清到民国初年的面貌,所以就找到这个照片,了解到原来那个铁燕没有飞走,是被拆到了省里面的博物馆,变成一个博物馆的场地。
同样被拆掉还有城墙外面"老爷山"道教的建筑群,为什么把这整个建筑群拆掉?因为县里面开始要建大礼堂,所以把这个有几百年或许有上千年历史的建筑都拆掉,变成一个电影院,变成县里面开三级干部会议的礼堂,道观就消失了。
通过这些建筑的遗留物,我们可以触摸到民国,在这样一个小的县城里,同时存在着道观、教堂、庙宇、中学。当民国在大陆上消失后,这些东西也消失了,但是人没有消失。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小孩子总喜欢去法院里面看审判。
有一天没事儿就跟同学去法院旁听审判,挤了好多人,说在汾阳里出现了朝廷,有人自封皇帝,还有大臣和妃子,小孩子觉得很好玩,这么封建的东西怎么还存在于我们的时代里,所以就去听。原来有一个"一贯道"秘密组织偷偷在做活动,建立自己的小朝廷,就被公关抓了。
沿着这个线索,发现"一贯道"在民国年间山东济宁创立的,创立者是汾阳人。对我来说,这个县城变得非常复杂,有很多不同的思想,不管的信仰存在,给我们留下很多想象:为什么那个时可以允许不同的中外思想和信仰的存在。
在村子隐秘处发现阎锡山语录
我可能谈不上能够讲什么是民国,我讲的是这是想象中的民国,这可能就是民国。特别是有一次我们在游走的时候,发现在一个村子很隐秘的地方有一个很破的墙,墙上写着一句话,是阎锡山的语录,因为我们看惯了外面毛泽东的语录,很奇怪怎么有阎锡山的语录,语录里写到:救国要在国未亡之时。
我对汾阳这样一个管理者产生浓厚的兴趣,搜集他的资料,发现阎锡山是非常活跃的哲学爱好者,他研究当时各种各样的思想、主义。你会感觉到或许在民国年间这样的学术相对开放自由的时代,其实反映的是一个非常有理想的状态,无论是政客,还是军阀,普通的学子,都在尝试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主义,希望这个国家有一个改变。我觉得这是一个理想。
为什么这个时代会缺失理想
我们今天为什么要重提理想,因为可能理想在这个时代是缺失的。为什么这个时代的理想会缺失,会被妖魔化,好像理想是一个很害羞的事情,我想是因为这是一个不怎么想改变的社会,是一个懒惰的社会。
理想是对现实的不满,是改变现实的冲动,我想民国可能是充满了想改变的冲动,或许今天我们的失落,是有一些人不愿意改变,所以要维稳。
梦见北京被日本占领
前不久"钓鱼岛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北京被日本占领了,而且就在现在,在五棵松那边有一个大的体育场开一个集会,是日本人组织的集会,我们一帮人都在入口处被控制,强迫我们要进去参加这个会议。从门缝里面看进去,每一排旁边都有一个日本军人拿着军刀坐在那儿,我旁边有很多人,有郭德纲、章子怡,也有陈丹青老师。
我惊醒之后泪流满面,觉得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个选择,这样的焦虑是不是从民国传过来的呢,是不是民国遗传给我们的焦虑。所以那一晚我又想到了被妖魔化为保守军阀的阎锡山在民国期间的一句话:"爱国一定要在国未亡之时"。
获得武侠片背后的一个实在的精神
我筹备的电影《在清朝》锁定在1899-1911年这个阶段,一开始我是武侠电影迷,所以我特别想写一个武侠,当然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武侠故事,一直在筹备。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个非常宝贵的资源。我们老家有一个县志办公室,定期出版一个出版物叫县志通讯,也会定期寄给我,我翻这个杂志,发现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宝库。其中有一段,讲到整个山西包括汾阳周边几个县城曾经秀才,因为废科举,他们进行过示威游行和抗议,科举制度被废除之后,他们整个一代人读四书五经,求功名、求仕途,甚至求一个职业的道路就被阻止了。
这件事情很震动我,从一个所谓大的历史角度来看,可能废除科举、废除过去那样的教育,产生新式教育是现代化过程的必然之路,但是问题是这样一个变革,不能理所当然的牺牲这么一群人。我看了之后获得了武侠片背后的一个实在的精神,可以依托的一个故事。这样一个发生在县城里面晚清的事件,就变成整个电影《在清朝》的中心事件,整个电影叙事也是围绕秀才示威游行的故事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