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与顾颉刚的口吃
上午,有同事问我,最近读什么书?我说,随便翻,正看一本顾颉刚口述的《中国史学入门》。同事问,颉那个字是念jie还是念xie?我说念jie吧?一查,果然有两个音,但用于人名时,念jie。
下午,闲翻蒋寅的《金陵生小言》,有一条说慧心者多口吃,其中讲到哲学家冯友兰口吃,冯讲课念顾颉刚名,咕唧咕唧之久而念不出刚字。可见顾颉刚之颉字,果然念jie。哈哈。冯先生念墨索里尼,亦必摸索摸索摸索许久。冯自美国归,在清华开古代哲人的人生修养方法课,首次听讲者达四五百人,第二周减到百余人,第三周只余二三十人,四五周后竟只有四五人听讲,因为他的口才不堪卒听也,一句学而时习之的而字,要而一分多钟,在学生中传为笑谈。
不过,这位顾颉刚先生,也口吃,而且顾先生的口吃比冯先生更著名,我学文学史时,就知道。顾颉刚与鲁迅不睦,鲁迅致朋友信,提及顾颉刚当时任教于广州中山大学,挖苦道:下半年上堂讲授,则殆未必,他之口吃,他是自己知道的中大又聘容肇祖之兄容庚为教授,也是口吃的。广东中大,似乎专爱口吃的人。鲁迅甚至在小说《理水》里抓住顾颉刚说话口吃的缺陷,很不厚道地作了一段滑稽的描写。鲁迅写道,一帮学者争论大禹治水的问题,一个学者吃吃地说,立即把鼻尖胀得通红:这这些些都是废话,你们都是受了谣言的骗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条虫,虫虫会治水吗?我看鲧也没有的,鲧是一条鱼,鱼鱼会治水水水的吗?这位叫鸟头先生的结巴学者,即影射顾颉刚。
顾颉刚对自己的口吃也深为苦恼,他自己说,他的口吃,不是天生,而是被塾师吓出来的。据其自述,九岁那年,因背书不够流利,塾师挥动戒尺,敲桌有声,在这种威吓和迫击之下,长使我战栗恐怖,结果竟把我逼成了口吃,害得我一生永不能在言语中自由发表思想。顾颉刚虽不能在言语中自由发表思想,却锻炼出用文字表达思想的超强本领,也算因祸得福。他的文章,不仅是一流的论文,甚而可当做侦探小说来看。我最初读顾先生的文章,是他的《古史辨》序,文章洋洋洒洒,海阔天空,本是一篇序言,却写成了学术自传,八万字,酣畅淋漓,我是把这篇文章当成文学作品来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