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刘成纪 潘知常:城市与乡愁:一种关于成长的生命美学

2017-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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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提要:从表面看,城市建设的反省是来自"乡愁",其实却是来自"城痛".因此,因为"城痛"而催发的关于城市成长的生命美学的全部内涵应该是:城市之为城市,必须是人的绝对权利.绝对尊严的容器,必须是自由的容器.而且,必须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和"有境界的".关键词:乡愁  城愁  自由  生命  灵魂  境界]中世纪的德国有一句谚语:"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作为人类的

[提要:从表面看,城市建设的反省是来自“乡愁”,其实却是来自“城痛”。因此,因为“城痛”而催发的关于城市成长的生命美学的全部内涵应该是:城市之为城市,必须是人的绝对权利、绝对尊严的容器,必须是自由的容器。而且,必须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和“有境界的”。

关键词:乡愁  城愁  自由  生命  灵魂  境界]

中世纪的德国有一句谚语:“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作为人类的伟大创造,城市,一直都是人类的骄傲。然而,随着城市的发展,城市自身也出现了诸多的问题,城市的空气也开始使人不再自由。遗憾的是,对此,尽管人们大多感同身受,但是,除了异口同声地加以诟病,但是却至今都很少有人能够加以深入的剖析与阐释。

确实,迄今为止,我们国家的城市建设已经到了一个白热化的地步。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报告,中国只用60年的时间就实现了城镇化率从10%到50%的过程。到2030年,中国城市化率更是将达到70%。“中国的城市化与美国的高科技发展将是影响21世纪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两件大事。” 新凯恩斯主义代表人物、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甚至如此加以评说。

然而,过快的城市发展也引发了普遍的“乡愁”。

一般而言,乡愁意味着“思乡”。中国人一登高我们就望远,然后就是视线内卷、就是“思乡”,所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不过,现在的乡愁则更多地开始意味着对于城市的否定。它的提出,就是意在与城市的“城愁”对看,是一个与城市之间的“相看两不厌”的概念。

在古代,是在“田园将芜胡不归”与“滚滚红尘长安道”之间的“旧国旧都,望之畅然”。在今天,则是乡村与城市互相之间的再发现。金主完颜亮听说了宋代词人柳永的《观海潮》里面写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就萌发了“城愁”,“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于是就提兵打进了内地。

而城市人也常说:乡村是“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乡村人则常说:城市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也是彼此的“乡愁”与“城愁” 。

也因此,不论是因为城市而萌发的“乡愁“还是因为乡村而萌发的”城愁“,其实都只是意在唤起对于自身的自省,而绝对并不意味着乡村或者城市的绝对美好,所谓“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例如,在鲁迅那里,其实就是两个鲁镇,鲁迅怀念鲁镇,这是鲁迅的鲁镇;但是他的玩伴闰土却一定对鲁镇有着巨大的不满,这是另外一个鲁镇。

所以中国人才会说:“梁园虽好,此地不可久留。” “从纯粹的人的感情上说,亲眼看到这无数勤劳的、宗法制的、和平的社会组织崩溃、瓦解,被投入苦海,亲眼看到它们的成员既丧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丧失祖传的谋生手段,是会感到悲伤的。

”所以西方的马克思也才会说:“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田园风光的农村公社不管初看起来怎样无害于人,却始终是东方专制制度的牢固基础。它们使人的头脑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成为迷信的驯服工具,成为传统规则的奴隶,表现不出任何伟大和任何历史首创精神。”[1]

也因此,因为城市而诱发的“乡愁”并不意味着乡村建设就不存在问题,如果真去乡村生活,起码的卫生条件都不具备,还喝不上放心水,也许会即便是短短三天都住不下去。至于把乡村的保护理解为到处去建设“农家乐”,并且以此作为乡村的象征,那更是匪夷所思。

同样,因为城市而诱发的“乡愁”也并不意味着城市建设就到处都存在问题,在矛盾的《子夜》里,一个乡村的老太爷一进城就一命呜呼。在话剧《霓红灯下的哨兵》里,一个淳朴的士兵刚刚进城,霓虹灯的炫目多姿竟然就让他目眩神迷。

周而复的小说《上海的早晨》更加醒豁,从书名就可以看出是出之于对于城市的夜晚的反感,老舍的《龙须沟》,则代表着我们对于丑恶城市的改造…… 然而,这一切也未必都是真的。作为人类进步的伟大容器,城市的历史地位毕竟必须肯定。

其实,城市问题的自省也许往往是由于“乡愁”而起,但是,倘若要把城市搞好,却完全不是只需简单地把乡村的生活经验、乡村的审美经验搬进城市就可以因此而轻易解决。这是因为:城市是人类文明的一个全新进展,恩格斯在讨论人类的文明的定义时,就例举了文字、军队、国家机器和城堡。

芒福德也说:城市是文化的容器。斯宾格勒说得更绝对:世界的历史是城市的历史。也因此,城市的建设与乡村的建设有着根本的区别。例如,乡村往往是自然先于人性,是以自然来表现人性,遵循的是血缘关系;城市却是人性先于自然,是以人性来彰显自然,遵循的是契约关系。

乡村是植物形态的,是自养型的,强调的是把根须深深扎在地下,永远原地不动,仅仅依赖光合作用以汲取营养;城市却是动物形态的,是它养型的,类似动物,要喝水,它就跑20里去找水,要吃山羊,它可能会跟踪几天几夜,追逐百里。

换言之,乡村是母亲,要求人们倒退回去,重返子宫;城市是父亲,带领着人们奋勇向前,去不断追求未知。

在这个意义上,在回答人类为什么会创造城市的时候,古希腊的人才会说:城市是一个可以邂逅陌生人的地方。这就是说,只有城市的诞生,才展开了人类自身的人性的全部的可能性,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要说,人类因为城市而遭遇的问题事实上又完全都是人类自身的人性全部展开以后所碰到的新问题。

换言之,因为“乡愁”而引发的城市问题,应该是城市自身的问题,可以称之为:“城痛”。

这是一种因为城市丧失了自由的空气而导致的疼痛。

具体来说,这“城痛”首先体现为:隐性政治学,也就是意识形态叙事。当下决定城市命运的,无疑都并非城市的居民,甚至也不是城市的研究者、规划者何建设者,而是暴发户和领导者。前者的话语规则是:“谁的钱多,谁说了算”,可以概括为“听开发商的”。

这是一种金钱意识。后者的话语规则则是:“谁官大,谁说了算。”可以概括为“听上面的”。这是一种封建意识。多年来,我们的城市建设就是转辗反侧于这两者之间。在这个意义上,城市无异于“千年土地百代主”,不断地演绎着权利转换和话语转换。

“普天之下,莫非地产,率土之滨,莫非楼盘。“其间的利益分配、地租增值、地租差价、地租垄断……使得城市成为一座金山,遗憾的是,淘金者却不是城市的主人、城市的居民。

其次,这“城痛”还体现为:“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却很丑的丑陋意识。

无疑,在城市建设中,这个问题才更加重要,也更加学术。其实,或许很多开发商、很多城市领导者也都有心要把城市搞好,然而,却实在是有心无力。因为不但他们说不清楚城市的哪些空气是不自由的,哪些空气是自由的,而且即便是美学家们也大都说不清楚。

例如,无疑没有任何人会反对扮靓城市,可是,究竟怎样才是真正的扮靓城市?却无人知道。通常的做法,则往往是“大而无当”、“美而无当”的以丑为美。一座城市“看上去很大”、“看上去很美”,到处都在盲目模仿西方的景观设计、西方的罗马柱、西方的巴洛克式屋顶……还有所谓的景观大道,更不要说触目可见的幢幢政府大楼、超大广场,以及其上所覆盖着的花费了极大工本大力引进的国外的名贵花草树木……其结果,就是我们的城市被连根拔起,就是我们的城市离人性越来越远,也离美越来越远。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是上海世博会的口号,可是,至今为止,我们仍旧尴尬地发现,这一切距离我们竟然如此遥远。城市能不能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其实,这至今还仍旧是一个问题。

而且,无论是城市的陷入了隐性政治学、意识形态叙事还是陷入了“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却很丑的丑陋意识,其实也都是悖离了自由的必然结果。城市中一旦没有了自由的空气,也就没有了城市本身。城市之为城市,只能是也必须是为了人的,只能是也必须是以“人为目的”。

也因此,城市之为城市,必须要无条件地维护人的绝对权利、人的绝对尊严,这里的“绝对”,意在强调人的自然权,这是一种人之为人的基本权利,任何的政治、意识形态、金钱利益都绝对不允许凌驾于其上。

在这个意义上,城市就必须被真实地还原为人类自由生命的象征,必须被真正地还原给人本身。马克思说: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那么,谁才是人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呢?这个人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正是城市(当然还不仅仅是城市)。

在这个意义上,西方美学家卡尔维诺指出的“城市不仅培育出艺术,其本身也是艺术”,就十分值得我们注意。“培育出艺术”,很容易理解,“其本身也是艺术”,则难以理解。然而却又必须去理解,这是因为,恰恰就在这里,蕴含着让一座城市真正地得以洋溢着自由的空气、得以“看上去很美”的全部奥秘。

其实,“其本身也是艺术”,恰恰正是一座城市不仅仅是“房屋”,而且还应该是“家”的根本原因。人们常说: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这里,“金窝银窝”当然是指的表面上“看上去很美”,“自己的狗窝”,则是指的真正的“看上去很美”。

其中的根本差别,就是“房屋”与“家”的根本区别、也就是“城市”与“家园”的根本区别。城市之为城市,最为关键的,不是存在着无数的高楼大厦,而是因为它们都同时就是我们的家园。海德格尔不就转述过赫拉克里特的看法?当别人对他的居住条件表示轻蔑和不理解的时候,他却说:这里诸神也在场。

海德格尔并且解释说:“只要人是人的话,他就住在神的尽处。”[2]在这个意义上,城市,就是一本打开的人性学,一本打开的美学。

而在我们去判断它的空气是不是让我们自由的时候,以及去判断在什么意义上“房屋”才不仅仅是“房屋”,而且还是“家”、“城市”不仅仅是“城市”,而且还是“家园”,我们要去思考的,则是这个城市中的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让我们乐于接近,是不是都让我们乐于欣赏,是不是都让我们乐于居住。

凡是“乐于”的,就是“家”与“家园”,凡是不“乐于”的,就并非“家”,更并非“家园”,而只是“房屋”,甚至是“墓园”。

由此,美学才真正进入了城市,城市,也才真正催生了一种关于成长的生命美学。

在这个意义上,因为城市而催发的关于成长的生命美学无疑应该是一部巨著。然而,倘若限于篇幅,我们又可以借助芒福德的提示加以简明扼要的阐释:如前所述,芒福德曾经说过:“城市是文化的容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芒福德又曾经立即加以补充说明:“这容器所承载的生活比这容器自身更重要。

”无疑,这句话恰恰道破了因为城市而催发的关于成长的生命美学的全部内涵。简而言之:作为文化的容器,城市之为城市,必须是人的绝对权利、绝对尊严的的容器,必须是自由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