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书苗智奇 丁书苗的中国式智慧
她骨子里流淌着晋商的血液:精于逐利,对金钱有偏执的欲望。
她身上也残存着农民的本性:创业时待人淳朴,发家后懂得感恩。
她习惯用非正常手段获取成功,无论是早年的卖鸡蛋、跑车皮,还是日后构建庞大的商业帝国。她信奉“中国式智慧”,人情即规则。这份带有泥土气息的智慧,让她傍上刘志军,扶摇直上,也让她目光局限,在商战中血本无归。即便是在被调查前夕,她仍迷信于“人情政治”,以为自己平安无事。
回顾丁书苗与刘志军的交往历史,审视丁书苗大起大落的人生轨迹,中国式智慧成就了她,也毁灭了她。
坠落
2010年冬天,北京博宥投资管理集团(下称博囿集团)办公室内,丁书苗焦躁不安,数日以来她已多次失态发火,仿佛预感到末日将至。
预兆早已出现。当年11月1日,她在老家为因病去世的丈夫举办追悼会,然而家乡的官员没有一个出席。这与往日蜂拥而至笑脸逢迎的场面形成截然反差。而在更早之前,她一度被限制出境。
有人提醒她小心,她却坚信她“后台”的力量,坚信她依旧可以站在商业帝国的顶端,俯视呼啸奔驰的高铁列车与流淌着巨额财富的黑金网络。
然而,她没有等来想要的结局。刚刚过完老公“三七”之日不久,她就被带走调查。
一位追随她多年的部下告诉搜狐记者,2010年11月24日晚,博囿集团高管聚餐,在晚宴上,丁书苗面色凝重,草草吃完饭即离席而去。第二天,人就联系不上,“失踪”了。
这是丁书苗在公开场合的最后一次露面。她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已是两年半之后。
2013年9月7日,丁书苗因涉嫌非法经营罪和行贿罪被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提起公诉,北京市二中院已受理此案。
起诉书内容和坊间传闻出入不大:她涉嫌两项罪名“非法经营罪”和“行贿罪”,非法获利高达39亿。而让她获利的人,原铁道部长刘志军已于2月前被判死缓。
她在高铁圈子里的竞争对手得悉这一结局后并不意外。他们根据起诉书的内容推测,“罪不至死,但看这金额是要重判”。
物是人非。昔日出席各种慈善场合的她,在狱中已病过数次。她的公司在北京最繁华之地曾有两个据点,位于东二环的新保利大厦和位于东四环的伯豪瑞廷酒店。然而时至今日,
新保利大厦的办公地所在楼层已空无一人,伯豪瑞廷酒店也作为涉案资产被冻结。
这位现年60岁的山西女商人卸掉了所有光环。她用了半生时间,从小山村内挣扎而出,攀爬上权力和金钱的顶峰,然后又急速坠下,回归泥土。其人生曲线的大起大落,令观者惊叹。
一位和她相识于微,目睹其发迹全程的熟人感叹称:“她是一个无知无畏的女人,骨子里有着农民的淳朴,也有着商人的精明,精通中国社会的人情世故。这成就了她,也毁了她。”
投机
初见丁书苗的人,大都觉得她能成功是一个传奇。
她身高1.7米,五大三粗,其貌不扬,毫无女性魅力,认识的字不超过200个,无任何家世背景。上世纪50年代,丁书苗出生于山西省晋城市沁水县端氏镇古堆村,幼年丧母,由父亲抚养长大。
她小学没毕业就辍学,胆子很大,到各家各户收鸡蛋,拿到县城卖。没钱买车票,有时就拿鸡蛋和司机换,和司机关系搞得很熟络。
上世纪90年代,丁书苗到晋城开了家小吃摊,卖面条和凉菜——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吃摊上,她奠定了以后事业的基础。
她骨子里带有晋地农民的智慧:在淳朴亲切中带着投机。
那个时候的小吃摊,来的不仅是铁路工人和运煤车的司机,很多国企干部出差也会在小吃摊上吃饭。一位在那时结识丁书苗的人回忆,90年代,国企和政府机关的官员出差,报销经费很少,大多吃不起饭店,就在小吃摊上吃碗面。那时丁书苗就很在意询问他们的身份,知道是政府官员就很热情,熟悉了就送几个小凉菜,多加点面。
“虽然她送的菜不值钱,但给人的感觉很温暖,觉得这个人可交。”上述人士回忆。丁书苗在维持长久关系上也有技巧,她对她在意的人,很注意他们的需求。在她面前随口说一个特产比较好吃,她就会记得。“她听说我喜欢吃豆腐干,就跑老远送一袋,记住我喜欢抽烟,就会在下次我来吃饭的时候送几条烟。”许多那时结识她的人,对她印象深刻,以后这些她用心笼络的人,成了她事业的关系网,有的也成了她的部下。
在小吃摊上,她结识了几个发煤的人,知道做煤炭生意赚钱,也动起了这个念头。她为了拿到车皮,一趟趟跑太原铁路局运输处。山西煤炭资源充足,但外运能力不足,拿到紧俏的车皮资源就等于掌握了财源铁道部、地方铁路局都有分配车皮资源的极大权力,公关这些部门是当务之急。
因举止粗鲁,装扮普通,加上不懂得内部发煤的程序,她被铁路局的一次次赶出来,甚至有一次一个工作人员唾了她一脸,可她仍不退却。但最终丁书苗找到了门路,靠煤炭运输攫取了第一桶金,几年后,那个唾她一脸的工作人员和她一起吃饭,很羞愧的向她道歉。
“她让开始拒绝她的人,慢慢转向同情和支持她。”上述人士说道。而且在赚钱之后,丁书苗更重视人情,赚的钱大部分都分给关系,自己剩下三成就算不错。
人,是丁书苗活动的资本。她的人脉含金量越来越大,也正是那个时期,她与刘志军相识。他们的交集在侯月铁路。侯月铁路于1990年6月开工,是晋煤主要外运渠道,由郑州铁路局负责修建,而刘志军自1991年起任郑州铁路局副局长、党委常委。
丁书苗的中国式智慧再次发挥重要功用,她用心经营与刘志军的关系,知情人评点称:
“就算是夫妻,还会过蜜月期,但她自从结识刘志军就和他一直是‘蜜月期’,这需要不断注入新内容的技巧。”
双面
随着刘志军升任铁道部部长,丁书苗的生意也不满足于拿车皮。她追随刘志军来到北京,她的人脉也扩展到了京城社交圈。
丁书苗形成了自己的路径依赖:依靠人脉接近权力中心,赚取利润后,再分给有权力的官员。而90年代刚刚步入市场经济时代的中国,处于粗放式发展时期,毫无市场监管和权力制约机制,接近权力就意味着攫取金钱。
初期,她从领导家人入手,帮助安排保姆;后来知道秘书的重要性,她专门在北京召开全国秘书界联谊会,参加者都是省部级以上官员的秘书或前秘书。借助这些关系,丁书苗进一步夯实这张关系网的价值。
2004年初,国务院批准了《中长期铁路网规划》方案,在政策上支持了刘的“跨越式发展”理念。此后, 银行贷款、企业发债,国家各种财政支持都在支持高铁建设,2008年后,铁路连续三年每年投资都超过7000亿元。
2006年8月,丁书苗成立博囿集团:此时正值高铁建设,大把的机会接踵而来。
她在高铁上面的经营分类2类,一类财源滚滚,一类血本无归。凭借和刘志军的特殊关系,丁书苗从铁路工程和建设领域获得的中介费,金额高达几十亿,构成日后那张起诉书上39亿非法收入的绝大部分。
另一方面,她身上又有着双面性,靠关系拿钱外,她对投资实业充满热情。她利用铁道部的特殊关系,花巨资引进了国外技术,投资了高铁声屏障、轮对、高铁传媒等项目。
然而在商海搏击中,丁书苗的中国式智慧显示出局限性,她好大喜功,眼光短浅,投资战略几近完败。
一位曾在博囿集团工作过的高管在丁书苗被调查后诉苦:“我们没有在高铁的实业项目上赚到一分钱。”
比如高铁传媒,该高管谈到当初是刘志军找丁书苗做,仅在北京南站的led屏幕,投资就有9000万。可是,当时北京南站尚未完全通车,利润回报看起来遥遥无期。
此外,博囿集团还投资1700万引进了声屏障技术、投资1亿7000万引进了轮对技术,并花费巨资建立厂房生产线。但直到丁书苗出事,这些本钱仍没收回。
“她是个工作狂,加上刘志军也想让信任的人做点实事,给自己增添一些政绩。而且非法所得的钱也需要‘洗白’,用起来”。上述的人解释了丁书苗为何热衷投资实业。
博囿集团刚成立后,刘志军擅自决定由丁书苗推荐的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有限公司,参与动车组轮对组装生产项目。
山西煤炭集团成立智波交通运输设备有限公司,并为丁书苗出资人民币9000万元,最终使丁书苗实际控制的公司无偿持有智波公司60%的股权。经鉴定,立案时该股权价值人民币2.11亿元。
刘志军的这一行为,把此前在轮对项目中有多年积累的老牌公司排除在外,丁书苗为了不辜负刘的信任,也在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内大笔投入,这实际上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在投资实业之外,丁书苗延续了以往的做事特点,拿非法所得的中介费,去维持自己的人脉和关系。
“在某种意义上,她和徐明很像,都是官员的‘出纳’和人肉提款机,领导要办什么事情,甚至需要车,都是她出资去购买。”上述人士说道。
商人做提款机,官员用权力为商人谋利,构成了中国新型的政商关系。越有政治野心的官员,越深喑此道:明账上绝无和商人们的经济纠葛,私底下有绝对忠诚可靠的买单商人——丁书苗、徐明即为此类官员们忠实的门徒。
在刘志军案中,刘志军即嘱咐丁书苗把钱放在账上不要动,以备刘用时所需。刘志军曾经交代丁书苗去捞自己属下何洪达丁书苗即动用了4900余万,去运作此事,结果被人欺骗。
“其实丁书苗的关系网络没有她吹嘘的那么大,在一些事情上,她也没有门路,但为了满足领导的需求不得不靠钱砸关系。”上述人士说道。这笔在当时刘志军看来比较安全的钱款,在法庭上成为了刘志军的受贿款的绝大部分。
当然,人情网络也给丁书苗巨额回报,在刘志军的起诉书中,多次提到丁书苗,检方指控称,2004年至2011年间,刘志军违反规定,指使、授意时任铁道部运输局副局长等人,为丁书苗及其亲属实际控制的公司安排铁路货物运输计划,丁书苗及其亲属通过倒卖等方式非法获利共计人民币4.1亿元。
此外,刘志军违规帮助丁书苗推荐的23家企业,先后中标53个铁路工程建设项目。丁书苗等人借此非法获利共计折合人民币32.3亿元。
膨胀
丁书苗的一个小故事时常被人提起。她在发迹后,曾高薪雇佣了当年允许她用鸡蛋换车票的客车司机。在该司机因病返乡后,她还专门买了一辆出租车,免去其生活的后顾之忧。
然而随着事业发展,丁书苗渐渐失去了早年的朴实。以往,丁书苗着装朴素,随性而至,不管什么场合,一高兴就拿出农民的架势,习惯挥舞胳膊。有一次,她请一商界大佬吃饭,席间因一个话题掩饰不住高兴,丁书苗一口饭就喷了出来。
到了后来,在装扮上,丁书苗开始穿昂贵的名牌,并请了专门的礼仪老师。在做事上,她也喜欢说大话和空许愿。
很多人听了她许的愿,做了事,但事后没兑现,这也让丁书苗惹上不少仇家。
她早年重情义的特点,慢慢在削弱,“到了后来,她越来越不为人情所累,事情需要人办,人家办完她就不搭理了”。故交回忆丁书苗后期变化称。
这种变化还算是小节,不足以为她引来祸患,然而张扬和自我膨胀,终将她推向宿命的结局。
“在北京,像她那样的人有很多,靠关系拿钱,她不是唯一的。但别人很低调,而她最后太张扬了”。她后期频频在香港和上海抛头露面,出席慈善活动,越来越高调的举动让她不断遭受质疑。
旧部的忠言逆耳她越来越不爱听,她身边围绕了一批喜欢夸奖她的新人。在一次高管会上,参会人士回忆称,有一个老总竟然公然说出“丁书苗就是我妈,博囿集团就是我家”的言论。
早年的旧部建议她低调赚钱,但后来的新人却建议她高调宣传,一位曾在央视工作过的人员来到丁书苗公司做中层,曾当面质问反对宣传企业的高管:“我就不明白,一个知名的企业家,一个这么成功的企业,为何不能做宣传?”
2010年左右,丁书苗瞒着持反对意见的旧部,出版了一个名为“大爱无疆”宣传博囿集团的光盘,里面全是和铁道部的合作项目。
一位老高管得悉后对丁书苗大发雷霆:“你不知道你是怎么赚钱的吗?拿不到台面上的事情偏偏高调宣传!”说完后,此高管拂袖而去。据悉,此张光盘事后成为调查的一项材料。
彼时的丁书苗已经膨胀至极,听不得任何反对的意见,她享受被人夸赞的感觉。2008年汶川地震,她高调捐出1.18亿元,此后的舟曲、玉树地震,也如法炮制。她巨额财富开始引人关注。
2010年3月,丁书苗一度被限制出境,她低调了一段时间。但随即,她从官员朋友处打听到自己“没事”,于是胆子大了起来。玉树地震时,她借助陈光标的名气,让陈带了1000万元给玉树捐款;2010年9月,又高调向舟曲捐款。
她的官场朋友们都给她打包票说不会被调查。即便被带走调查前夕,她仍接受到官场线人的密报:她是安全的。按照多年来的成功经验,她判断她终将化险为夷。
然而这一次,她的中国式智慧并没有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