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语录摘录 《素履之往》
诗神加冕之夜是寂静的。哲学生涯原是梦,醒后若有所思者,此身已非哲学家,尚剩一份幽微的体香,如兰似檀,理念之余馨,一种良性的活该。哲学家的终局:碰壁。我非壁,若然,乐不可支而永支之。
爱音乐的人只爱音乐,其他以音乐的名义而存在的东西,要把它们与音乐分开,非开了才好爱音乐。
那些飞扬跋扈的年轻人,多半是以生命力浑充才华。叶芝,叶芝们,一直璀璨到晚年,晚之又晚,犹能以才华接替生命力。
有时,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渊明。
无庸意:可怜的评论家。凡上善者,都是拒绝解释的。
怀疑主义者大抵并非否定真理之存在与可求,只是以为存在得距离太远,可求的难度太高。而悲观主义者至少自嘲他们的哲学是“真理”,甚或就是终极真理了。
生命是极滑稽的,因为它那样贴近死。
自然界中任何美丽的东西一律是十分严肃的。
信仰是伟大的绝望,绝望时伟大的信仰。
区区人情历练,亦三种境界耳。秦卿一唱,尽在其中:初艾——新晴细履平沙。及壮——乱分春色到人家。垂暮——暗随流水到天涯。
中国人的脸,多数像坍塌了而照常营业的店面。
于宗教,取其情操。于哲学,取其风度。有情操的宗教,有风度的哲学,自来是不多的。只有在非宗教非哲学的艺术中,还可以邂逅一些贞烈而洒脱的襟怀和姿态。
臻于艺术最上乘的,不是才华,不是教养,不是功利,不是思想,是陶渊明,莫扎特的那种东西。
别人的艺术无法使自己成熟,只有自己的,才行。
顺亦不足喜,逆亦未觉哀,我也并没有什么的成功欲,只是十分不甘心失败而已。
清明,练达,是指获得了第二度青春,在更高的层面上占有青春的优势。
不能不与伪善者周旋时,便伪恶,淋淋漓漓地伪恶,使伪善者却步敛笑掉头而去。
我的生涯,便是一辈子受智若惊与受蠢若惊的生涯。
大哲学家总是非常之艺术的,大艺术家总是非常之哲学的。
艺术是最虚幻不过的了,全凭人的领悟而存在,这样的非物质,这样地非附在物质上不可。
离智慧而存在的道德是虚妄的。
骄狂是豪奢的,苏格拉底的骄狂何其寒碜,令人想起中国民间传统中的济颠僧。也许圣者都矫情,以此打动人心。
雨后,总像有谁离去了。
晨起洗澡,把夜洗掉。
活在自然美景之中,人就懒,懒就善。
晴秋上午,随便走走,不一定要快乐。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二十八号,哲学的滋味。
得不到快乐而仍然快乐的才是悲观主义。
我在童年,少年,青年这样长的岁月中,因为崇敬音乐,爱屋及乌,忍受种种以音乐的名义而存在的东西,烦躁不安,以致中年,方始有点明白自己是枉屈了,便开始苛刻于择“屋”,凡“乌”多者,悄悄而过,再往“乌”少的“屋”走去。
“你会看到,将来我是一事无成。”很轻松,完璧归赵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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