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楼俞振飞 昆坛泰斗俞振飞先生谈昆剧《太白醉写》(下)

2017-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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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江南曲圣"俞粟庐之子 著名京剧 昆曲教育家昆剧<惊鸿记·太白醉写>:该剧写唐明皇同杨妃.梅妃的故事.杨妃在战乱中死于马嵬坡,梅妃避迹庵观,后几经离乱,仍同唐明皇团聚.此外还插入李白醉写<清平调>和有关安禄山的故事.剧中记梅妃作惊鸿舞,故名<谅鸿记>.明吴世美作.有明刊本,<古本戏曲丛刊>据以影印.<太白醉写>据明传奇<惊鸿记>第十五出<学士醉挥>改编,曲词与原著有所不同.写唐玄宗与杨玉环在沉香亭赏牡丹

“江南曲圣”俞粟庐之子 著名京剧 昆曲教育家

昆剧《惊鸿记·太白醉写》:该剧写唐明皇同杨妃、梅妃的故事。杨妃在战乱中死于马嵬坡,梅妃避迹庵观,后几经离乱,仍同唐明皇团聚。此外还插入李白醉写《清平调》和有关安禄山的故事。剧中记梅妃作惊鸿舞,故名《谅鸿记》。

明吴世美作。有明刊本,《古本戏曲丛刊》据以影印。《太白醉写》据明传奇《惊鸿记》第十五出《学士醉挥》改编,曲词与原著有所不同。写唐玄宗与杨玉环在沉香亭赏牡丹,召李白作新乐章,李迫高力士为之拂纸磨墨及脱靴,带醉挥毫,立成《清平调》三章。

这出戏原来是昆曲老前辈沈寿林的拿手杰作,后来传之于他的儿子沈月泉(沈传芷同志的父亲)。他们父子两代花了不少心血,在这出戏的表演上有很多创造。我十多岁时第一次看到沈月泉老师演出,就为他的杰出表演所打动,过了几年,跟沈老师学会了这出戏。

我演出了一次就感觉到这出戏有“三不能演”,一是年轻演员心粗气浮不能演;二是肌体不能松弛,僵硬 、气横的不能演;三是对诗人缺乏理解的不能演。所以我在四十岁前,一直没有再演过,直到四十岁那年,才在上海兰心大戏院(即今上海艺术剧场)又演了一次。

长期以来,它成为我最喜欢的几出戏中的一出;我以垂暮之年又常演这出戏了,而且常想 、常改,直到现在还在边演边改。说到改戏,可以先谈一些情况。

俞振飞《太白醉写》剧照

《太白醉写》原来叫做《吟诗.脱靴》,早先相传是明人屠隆《彩毫记》中的一出,后来又有人说是出于明人吴世美的《惊鸿记》。两种本子我都看了,好像还是后者内容与现在的演出本更接近。五十年代我演这出戏,感到《吟诗.

脱靴》的剧名不够醒目,索性把它改成《太白醉写》。另外,原本唐明皇,杨贵妃上场,合念一支【引子】,在传统剧目中,上场用这个方式是没有的。后来,我改为唐明皇念全【引子】,接定场白。下面是杨贵妃歌舞,宫娥们合唱【大红袍】。

这样就为李白的上场,作好充分的铺垫。下面就谈谈戏的具体表演。这是个“一场干”的折子戏,可分四个小段:从出场到见驾接受写诗任务为第一段;贵妃捧砚以后到高力士磨墨拂纸为第二段;醉写【清平调】词三首为第三段;赋毕饮酒谢恩到最后脱靴为第四段。

俞振飞饰演李白

刘异龙饰演高力士

顾兆琳饰演唐明皇

王英姿饰演杨玉环

王君惠饰演念奴

紧接在后面的便是第三段醉写【清平调】词。在三次写诗中都是先沉思再提笔,再念诗,身段动作虽不多,但演来不能雷同,一定要有变化,才能演得有声有色。写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时,只要略一思索就落笔,假如时间长了,显不出大诗人才气横溢。

这段戏三套动作都比较简单,道理也在这里。要不然对李白那副“日赋千言,倚马可待”的气概便托不出来。写第二首,念到“借问汉宫谁得似”,略一停顿,见到杨妃,作微微颔首,念出末句:“可怜飞燕倚新妆”。

随念,笔随着向杨妃一指,跟着狂笑一声。李白念完这两句,面向观众,脸上表示得意之状。这两句诗可以深看 、浅看,如果浅看,也无非引用了汉代一位美丽的皇后,从容貌上来比你杨贵妃;如果深看,从政治角度看,那就不客气,把你杨妃同样看做亡国的祸水,这让你唐明皇好好揣摩体会去吧!

偏偏这时,高力士眯起眼睛,偷偷地看诗,李白心中一气:“你这个奴才也懂这个?!”顺手用笔尖往高力士的白鼻子上一点。高力士易经,一摸一手黑,狼狈不堪。看了奴才这副窘相,诗人更加得意,接着冷笑一声。

最后写第三首,在沉思时,我加了个拈须的动作,这里我想到在古人诗句中有“吟成一个字,拈断数茎鬚”。我觉得这个拈须的动作,放在李白写第三首诗之前是比较合适的。念诗时,前三句较平,末句“沉香亭北倚栏杆”,我把“倚栏杆”三字作三顿,说明诗已经写完,可以交差了。

有一个时候,我曾想把这三首诗改念为唱,以避免“干”的缺点;同时也为全戏添一点唱(这出戏从头到尾,李白只在【尾声】中唱两句)。想了好久,安上不适当的腔和牌子。

但我这种想法并没放弃,以后还是想把它改成吟诗式的唱。除此之外,写三首诗时的面部神情要有不断地变化,不能从头到尾一副面孔。谁都知道,演员的面部表情主要依靠眼神来传达。眼神运用得好,就变化得开,面部表情一定会生动活泼。

这本是任何戏里任何角色都必须注意的,不过《太白醉写》在这方面要特别细致。除了写诗时要用眼神来表演。开头“宿醒未醒”,眼神是朦朦胧胧的样子,后来愈醉愈浓,最后眼睛里简直像要滴出酒来一样。要做到这一步,当然是十分不容易的事。

写完三首诗,从明皇赐酒到脱靴为止,是全戏的最后一段。在这段戏里,着重刻画李白的醉态。先是明皇用玻璃盏赐酒,后来再赐金斗两大斗,宿酲加新醉,这就醉得格外深了。李白喝罢谢恩,脸朝观众,头要低一些,眼皮沉得非用力气才能睁开那么一点儿,刚念了一个“臣”字,发现不对:“皇帝老儿到哪里去了?”眯着眼睛仔细寻找,还是不见;等到转过身去,才知道自己搞错方向了。

当时李白认为三首诗已写完,酒也喝足了,应该回翰林院去了,按规矩必须要“谢恩”一番,但诗人最厌恶这些礼节,因此勉强地晃到明皇前面念:“臣李白,受吾皇这等大恩,无以为报,愿吾皇喔嚯万,喔嚯万,万万万岁!

哈哈哈…….”在念两声“喔嚯万”时,作拱手状,但拱手时要转两个圈,第一个从右往左,第二个从左往右,同时,两足和手要同一个方向;这两拱手,首先要全身肌肉松弛,说明诗人已醉得站都站不住了。

等到拱完两次手,表面上应该要下跪,可是诗人就趁势躺了下来。在皇帝面前公然躺在地下,这就充分说明了大诗人的一身傲骨,满不在乎的可贵气质。

明皇当时也只好命高力士和宫娥念奴,把诗人送归翰林院。到了翰苑刚坐下,又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在滑下来的时候,必须要两腿交叉的滑下来,使身上的袍服不会乱,腿也不会露出来,这都是老前辈们从舞台实践中得来的窍门。

李白二次坐定后,自己把袍服整一整,胡子理一理,然后勉强地站起来,向上场台口走,随走随叫高力士,听到没有人答应,又提高一点嗓子二次叫高力士,只听念奴说:“高公公在那边”。李白听到是个女人的声音,就用力一睁眼,细细一看,原来是念奴,才觉得自己蛮撞得有趣,因而一边狂笑,一边身往后退,退到舞台中间,恰好与高力士背靠背地碰上了,两人来了一个背靠背的“推磨”,同前面那个面对面的“推磨”相映成趣。

这一碰,一磨,李白的全身重量,完全压在高的身上,当时的高力士又不好把李白摔倒在地上,真感到苦相不得,只好跟着转,好容易转到椅子面前,让李白坐下,正想溜走,只听李白又在叫“高力士”,只好问他要干什么?李提出要高力士给他脱靴。

本来高力士为他写诗的事,憋了一肚子气,现在正好趁此机会,把满腹怨气发泄一下,因此狠狠地把李白骂了一顿。奴才虽然发脾气,诗人还是坚持要他脱靴;当时高力士把他亲亲一推,李白乘此把纱帽一摔,索性往地上一躺。意思就是说:“我情愿不戴这顶乌纱帽,定要你这奴才给我脱了靴才完事。

”当时念奴在旁就力劝高力士,“与他脱了,我们好去复旨”。高一听,心想还是乘此收蓬吧,因此就说:“若不看万岁的金面,我怎肯与他脱靴。”叫起来唱【尾声】:“看他沉沉酩酊迷归道,忽忆前生事不遥。

”本来这两句都是高力士唱的,后来我看到《集成谱曲》上第二句是李白接唱的,觉得这样才对,高力士怎么能唱“忽忆前生事不遥”呢?那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了吗?所以后来第二句即由李白接唱,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以《太白醉写》这个剧目的表演来说,可以概括为几句:此时的李白处于酒醉之中,是一种特殊状态,在形体动作上,要突出眼皮渐渐的沉,腿弯渐渐的软这两个特点,所以外形方面,特别要松弛;从精神状态来说,李白是有胆有识,敢于嬉笑的方式来反抗封建势力的,什么权臣、宦官,在他眼里都看得稀松平常,只要说说笑笑,就能击败对方,取得全胜。

所腿以扮演李白这个人物,无论是腰腿手臂的舒展,或眼神表情的运用,主要的一点就是要十分讲究舞台造型的美,同时要通过自己的表演把“谪仙人”的神采表现出来。

我觉得只有这样,观众才会相信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诗仙”。尽管这个剧目我已经演了几十年,要论体会是很不够深刻的,渴盼同志们多多提出宝贵意见,使我在今后演出中,再进一步地提高。(节选自俞振飞《〈太白醉写〉中“诗仙”之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