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楚凌岚 关于“为赋新词强说愁” | 楚凌岚有话说

2018-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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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这篇文章笔者已经酝酿很久了.多久呢?大约是从第一次被人指责"为赋新词强说愁"开始吧.此后又不断听身边的诗友说起,许多人都遭遇过这类批评,特别是青年诗人们.笔者素来自诩"诗人".诗人是个身份,写诗的人自然就是诗人;诗人更是一种人格,<礼记>云:"温柔敦厚,诗教也."长期浸润在风雅中的诗人应当是温和柔顺.质朴厚道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诗人就该对任何指责逆来顺受,善良柔厚到放弃原则.笔者不算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诗人也并非如世人所想的那般&quo

这篇文章笔者已经酝酿很久了。多久呢?大约是从第一次被人指责“为赋新词强说愁”开始吧。此后又不断听身边的诗友说起,许多人都遭遇过这类批评,特别是青年诗人们。

笔者素来自诩“诗人”。诗人是个身份,写诗的人自然就是诗人;诗人更是一种人格,《礼记》云:“温柔敦厚,诗教也。”长期浸润在风雅中的诗人应当是温和柔顺、质朴厚道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诗人就该对任何指责逆来顺受,善良柔厚到放弃原则。笔者不算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诗人也并非如世人所想的那般“异于常人”,但数次面对诗人无端遭受指责的局面,笔者还是想站出来,为“诗人”声明立场。

一定有一些人评价过某位诗人“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许是古人,或许就是身边的朋友,抑或是网络上并不相识的人;他们或许是有心的,也或许是无意的。可是在他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否真的体会到了诗人的“愁”呢?如果没有,那么这番评论的资格是什么?立场又在哪里呢?

首先,这句话的出处是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一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稼轩回忆自己年少时,对“愁”还缺乏真切的体悟,但为了获得创作题材和灵感,便主动登楼去“找愁”,而今经历了沧桑人事,真正的愁反而难以言说了。

此词无疑是对自身创作体验的总结与慨叹,饱含深切的无奈,也说明了一定的客观规律。但稼轩绝不是摆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用这句话去指责他人。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句话就成了有些人指责他人的经典评语。

其实,把自谦之语用在他人身上,本身就等同于骂人。中国乃礼仪之邦,从周礼开始,便对“礼”的方方面面做了详尽的阐释和规范。时至今日,我们虽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但对于“礼”的核心和最基本的常识仍需掌握。比如民间皆知,人称自己的儿女为“犬子”、“小女”,称对方的儿女为“令郎”、“令爱”;人称自己的作品为“拙作”,称对方的作品为“大作”。

这并非虚伪,而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克己复礼的传统美德。稼轩用“为赋新词强说愁”评价自己,那是自谦、自嘲,但若用这句话去评价他人,便相当于骂人。

试想,若有一个人对你说,“愚兄你的贱内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拜访我?”笔者不相信你能和他继续做朋友。毕竟真率朗言和缺乏教养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所以当他们用这句话去评价一个与己无关的人时,首先就已经犯了将自谦之语用于他人的低级错误,也就默认了自己是一个不懂礼数的人。

《庄子·秋水》篇中记录了一场有趣的辩论,庄子在散步时,看见水中的鱼儿,便对朋友惠施说:“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反驳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便说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从逻辑上来讲,惠子在这场辩论中占得了上风,因为他补充道“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

”我不是你,我不懂你;可你不是鱼,你同样不懂鱼。同理,笔者不是那些评论者,没有资格断定他们不懂诗人的愁;可他们也不是诗人,同样没有资格断言诗人的愁就是矫揉造作的。

在一次讲座的提问环节中,笔者与诗词同好们分享一些观点,所解答的就是讲座前收集到的,初学者们最为关注的问题,其中关注人数排第三的,就是“我们应该怎样面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这类批评?”可见许多诗词爱好者在入门之初就面对着这样的困扰,也可以看出,这种批评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偶然现象,而几乎成为了一种常态。

至于笔者的观点,以亲身经历为例吧。笔者有时会在微博等网络社区发布诗词作品,每次也都会收到数十乃至数百条评论。的确,诗词发布在公众平台,就是让大家来畅所欲言的。若是从技法层面客观地对作品提出批评,笔者都能以谦逊的态度与之交流切磋,甚至因为观点冲突而成为好友。

但对于其中某些无端诟病作品情感的评论,笔者着实无法容忍。比如,笔者有一首《临江仙》,煞拍为“可怜分别久,不敢问平安”。发布之初便收到了一条评论,只有两个字——矫情。

笔者不知道评论者是以何种心态和目的对一个素昧平生、无怨无仇的诗人,说出这样的字眼。若这十个字,确实表现不出思念一个人多年却无法见面,夜夜不能入眠却也不敢致以问候的矛盾心理,那说明笔者文字功力尚不纯熟,可以对写作技巧进行批评,但不能否定情感是真实的。

既然未曾亲眼所见我的殢酒、我的欲说还休、我的辗转难眠,又何来立场对我说出“矫情”二字?有同样遭遇的,还有一首《思佳客》,其中有句为:“为销旧恨添新恨,已负前期误后期。

”收到了一条评论,四个字——文字游戏。评论者若知晓笔者因词中所写之事失魂落魄到险些命丧他国,便不该有此一说。当然,笔者永远也不会将诗词中的情绪和经历一一呈现给读者,读者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一首诗词的文字而已。

但自古以来每个词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一首词的背后都是一个故事。不论我们是否能够了解它,至少,我们应该尊重它,不能因为自己的不了解而否定它的存在。例如清代词人朱彝尊有一首《桂殿秋》:“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若我们不了解这首词背后的故事,单纯从字面来看,也许并不觉得它包含了多么深刻的情感。而这首词是竹垞为相恋七年却无法在一起的妻妹而作的,两人第一次同舟,各自冷着,却无法同衾而眠。

了解背景后再回过头来看文字,一个“共”、一个“各自”就把这种难以言说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也就是它的精妙之所在。此所谓“知人论世”,当我们不了解一首作品的时代背景和诗人遭际时,就不应该对它的立意和情感妄加评论。

据笔者观察,惯于如此指责别人的,大抵是两类人。一类是饱经沧桑的“前辈”,另一类是事不关己的“看客”。

笔者今年21岁,学诗尚不满三年,从年龄和资历来看,很多人都能以“过来人”的身份对笔者进行一番“教诲”。他们说,“这算个什么事?根本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等你走过了这个人生阶段再回头看,会发现你现在所谓的‘愁’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吧。或许当我们经历了更多“愁”之后,的确会觉得现在的愁都不是愁。可即使是这样,也请你给我、给我们以时间,让我们去感受、经历自己的人生,让我们自己得出“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结论,即使这个过程会伴随着痛苦和煎熬,那也是一番独特而真实的人生体验,是任何语言都给予不了的。有很多观点并非晚辈们不虚心接受,而是非亲历不可改变,这一点,想必前辈们在年少时有过更加深刻的体会。

我们这个阶段的某些感触,在年长的人看来已然不值一提。但对于当下的我们而言,就是全部的情感和生命体验,我们当然有权利,也有需要去表达、去宣泄,这根本无可指摘。诗词者,吟咏性情也。青年诗人们抒写当下的情、当下的意,即使它稚嫩、它笨拙,那也是诗词王国中一道绚烂的色彩,亘古不灭。

若真如一些前辈所言,年少时浅薄的感触都不必抒发,难道传世的都是中年、老年诗人的作品吗?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他们不曾年少轻狂吗?李后主能写下血泪交加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难道他不曾写过**悱恻的“奴为出来难”吗?所谓爱,并不只有苍生之爱;所谓愁,也不只有沧桑之愁。

如果对于一点小爱都接受不了,让人如何相信你真正怀抱家国天下之爱?如果对于一点轻愁都理解不了,让人如何相信你正在经历纷繁世事中的浓愁?

坦白说,“前辈”们的指责,或多或少还带有一些“关怀”的意义。可还有一类人——事不关己的看客们,他们恐怕就不那么善良了。笔者认为,看客们如此评价一个诗人的心态大抵有三种:一种是文人相轻,自古皆然,这里不再赘述。一种是随口议论,评论完可能自己转头就忘了此事,这类人不过无知而已,我们倒也不必太过介怀。最后一种是惯于通过指责别人以获取优越感和存在感的“弱者”。

这类人对于批评别人显然是非常热衷且熟练的,仿佛洞悉人心的智者,能够窥探到别人内心的隐秘。于是他们将自己对于现实、社会的不满和抱怨尽数以在网络上指责他人的形式宣泄。他们有自己的理论。“你这不行啊。”若被评论的人回复“你行你上啊”这类意思,他们便会使用必杀技——“我评论个电冰箱难道还得自己会制冷吗?”

很遗憾,笔者并不会用“你行你上”的观点反驳他们,而这种强辩,也许对于某些领域和行业有效,但对于诗词、文学,抑或是其他艺术门类并不适用。对于文学、艺术,不懂得就没有资格发言。一个不学诗的人,根本无法评判一首诗词的好坏,自然也就看不出究竟哪里存在问题,就像一个不学书法的人,同样不能正确、客观地评价一幅书法作品的优劣。

他们只能说,从自己的眼光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不涉及到这一作品真正的评价和定位。任何艺术门类都有自己庞大的体系,外行窥不出其中的奥秘,因此,连平仄格律都不懂得的人,有什么资格评论一首诗词、批评一个诗人呢?他们即使能写一些“随笔”,那也不过是些韵律不协、章法混乱的涂鸦罢了。

事实上,绝大多数指责诗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根本连诗是什么都不了解,他们或许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么一句话,就自以为能品评天下诗人了。

打个比方。如果有一个人,他对诗词不了解,那么就应该多听、多看、多学,不要急着去发言、去评论,特别是指责他人作品。即使在其他艺术圈中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也不意味着就触类旁通,事实上任何艺术门类没有数年、数十年的苦功,都不算真正入门,何况是那些对于艺术基本无知的看客们。

无知无畏的人永远存在,我们只能要求自己做一个有敬畏心的人——对自己未知的世界。而对于懂得了这番道理,仍然指责我们“强说愁”的人,只能说不值得再浪费时间和心情与他们周旋。

回到“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个“愁”字本身。笔者写这篇文章,意在让诗人们能够理直气壮地面对、反驳他人这类指摘,但这种“坦然”有一个前提——我们的作品的确发乎真情。如果真的是“强说”的愁,如果真的矫揉造作了,不须他人来批评,我们自己也应当感到羞愧。

而这中间的是是非非,唯有通过自省来检验,他人无从得知。但我们应该对自己负责,也对作品负责。诗词是抒发心性的,一定要用以抒写我们的人性中真善美的部分,如此才是真诗人、真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