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强北大 大家风范——回忆我的父亲佟柔(佟强)
我生长在一个崇拜"大家"的年代。那时如果询问学生,十个会有九个回答自己的理想是将来能够成为一名科学家。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整天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亲眼目睹这些"大家"的风采,却又每每为不能有此幸运而惆怅。
这种心情与现在年轻人对明星的崇拜与追捧如出一辙。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样的"大家"根本不用去寻找,他就在我身边,而且是我最亲近的人,他就是我的父亲———佟柔。
凡能称之为"大家"者必有其异于常人之处。但从外表看,我父亲完全是一个平常人,他的标准形像是:身穿一件略显皱巴的中山装,满头白发,左手拿着一个保温杯,右手提着装有讲稿的文件包,走起路来略微驼背。
这样的身影在大学校园内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了。其实他真正与众不同之处,并非外表,而是来自于他的内心,来自于他极其丰富的精神世界。
他那过人的学识、极高的工作热情、宽广的胸怀、谦逊的品格感染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正是这些素质集合于一身,成就了我父亲的"大家"风范,使他成为了新中国民法事业的奠基人。
在父亲离开我们17年后的今天,缅怀父亲的人生,我深切地感受到,父亲之所以能成为为人敬仰的"大家",在于他常常能够将常人无法做到的相互对立的事物统一于一身。 1.
对生活标准要求极低而对学术追求却极高 父亲对生活从来没有奢求,抽的是三角钱一盒的天坛牌雪茄,喝的是市场上买来的散装粗茶,平常吃的最多的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北京炸酱面。
父母亲15平方米的卧室同时又是父亲的书房兼会客室,书架上摆满了书,加上床和写字台,房间里没剩下多少空间,同事或学生来访时只能以床为椅,如果访客超过5人,屋内便再无可下脚之处。
对这样的居住条件,母亲偶尔会发些牢骚,但每逢此时,父亲总会微笑着吟诵唐朝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名句"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一带而过。与此相反,父亲在学术方面可以说精益求精。他学术研究的座右铭是"大胆立论,小心求证"。
我曾多次看到他在用来编写教案的8开大白纸上只写了寥寥数行便几日不再动笔,也不止一次看到他为研究某个问题而凝神长久思考,还经常看到他为一个论点的准确性而反复地字斟句酌。正是得益于这种长期养成的严谨学风和不知疲倦的探索精神,他所提出的学术观点常常使人有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之感。
也正是由于他始终秉持极高的学术追求,他的理论成果最终成为民法学术研究大花园中一朵骄人的奇葩。 2.
日常生活中为人谦和而理论研究方面却坚持原则 父亲在生活中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他和蔼、谦逊、与人为善,大有传统知识分子那种内敛、沉稳之风。
我从没有见过他为琐事冲别人发火,即使我小时候再淘气,父亲也总是对我和颜悦色、以理服人。男孩子调皮捣蛋是正常的,但没有因此挨过父亲打的可能不多,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由于父亲的随和,我家一直门庭若市,来访者络绎不绝,被父亲的同事们戏称为"茶馆"。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父亲对学术原则的坚持则有些近乎苛刻。记得父亲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提出民法"商品关系说",而当时是改革开放初期,社会环境与现在有很大不同,人们普遍对"文革"时期动辄"扣帽子"、"打棍子"心存余悸,而且当时的中央文件中强调的也是以计划经济为主导,所以在不少人看来,这个观点就是不坚持社会主义方向。
有些同事和学生好心地劝我父亲:"这样的提法太过于敏感,能否改变一下或暂时收回?"但父亲总是断然回答:"这关系到我国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大是大非问题,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学者的责任,不能因自己的个人利益而退缩。
"事实证明,父亲当时敢于顶住压力、旗帜鲜明地坚持自己观点的做法,成就了他巨大的学术感召力,对后来民法学研究良好氛围的形成意义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