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纪录片《书记》 《书记》:记录真实的中国官场

中国的官场,大概是现阶段各种圈子中最神秘最不为外人所知的。前些年王立军事件的爆发,如揭开了冰山一角,让人们知道了王薄谷之间,竟然还有如此狗血的剧情。薄竟然可以给王一大嘴巴,王竟然可以像出入自己家一样随随便便就蹿到薄府与谷在卧室密谈……诸多栩栩如生的细节,让普通老百姓大开眼界。

     然而,除此之外,我们平时所看到的各级官员,几乎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中央大员、省市级的不说,就说最接地气的县委书记、县长,你了解他们平时的个人生活吗?他们有什么爱好?他们是如何展开日常工作的,如何开会、应酬,接待一拨拨上访群众的?他们会爆粗口吗?会进KTV吗?在KTV里是个什么样?他们真实的性情如何?有什么样的喜怒哀乐?……     这些谜团,横亘在高高在上的各级官员与普通百姓中间,让人难以逾越。

而周浩拍摄的纪录片《书记》,却把摄像机直接架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架到了KTV,零距离地观察一位县委书记离任前三个月的日常工作。

这不是中央电视台拍摄的官方宣传片,而是有血有肉有思考有立场的纪录片。     这位县委书记就是前中共河南省固始县委书记郭永昌。他2004年4月上任,2008年2月调离。

在离任前三个月,纪录片导演周浩通过朋友关系,辗转找到郭永昌,希望拍摄记录下这一段他的工作情况,这位县委书记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没有过多考虑,就爽快地答应了。     能做到这一点,很显然,是需要相当大的气魄与自信的。

在本片里, 这位县委书记的表现也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他大力阔斧地进行招商引资,在各级开发商、投资商中间周旋应酬。

他可以在三言两语间一锤定音,把开发商设计的26层大厦增高7层,变成33层,成为固始县新的地标形建筑,并亲自命名为'生生大厦'。他可以在生日宴会上与外籍商人Jack搂搂抱抱,敬酒,把略显拘谨的Jack涂成大花脸。

还可以在KTV里与邑镇工业园区的投资商们称兄道弟,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纵情高歌,打成一片。      此时的县委书记,完全放下了官员的架子,和酒局上那些八面玲珑丑态毕露的人物并无不同。

年轻的投资商,甚至可以面对摄像机镜头,毫无遮掩地说:'官场是什么,商场是什么,一个是这个(做出点钞票的手势),金钱,一个是这个(握紧拳头),权力!

就这么简单!'     他要求县四大家班子领导向全县公布手机号码,'一个农民也好,100个、1000个农民也好,谁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他说到也做到了,他可以每天不停地接待上访群众,群众见他比干部见他还容易。

《书记》里,他给拆迁中房子被炸的上访户写信,几次被骂得狗血喷头,直到第五封信才感动了对方。他拨给该上访户5万元,资助其办养猪场。他亲自协调处理因非法运营而不愿交罚款的小市民,甚至离任前夕,还不厌其烦地走出车外,耐心地与讨薪堵路的农民工交流。

    他有一番政治家干事业的豪情,有商人一样左右逢源、聪明狡猾的头脑,还有文人式的多愁善感。

老干部茶话会上,他掏心窝子的告白深情得不仅让自己眼眶湿润,也几乎让旁观者落泪:'这一次省委让我到固始来,我当时很感动,我为什么感动呢,我说我要把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东西献给这个地方……我到固始来工作不久,有时候我家属过来,她就发现我夜里常常自己在流泪。

她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明天要再干哪一件事情,是城建还是工业,当想到这个目标要实现的时候,我自己会躺在床上哭,躺在床上流泪。

'     当然,他也不能免俗。在确定方县长将继任县委书记后,他设酒局,招待其他班子领导,声称方县长会99%进入市委常委,公开为其拉选票。

他把全县税收切块,与各乡镇划分利益,频频举杯敬酒间,他半做决定半拉拢地征得部下支持。     尤其让观众诟病的是,在影片结尾,郭书记让导演周浩出去回避,他要和秘书交待点事。

周浩人出去了,却留下了机器秘密录音。结果接下来漆黑的画面里,郭书记拿出一沓沓钱,跟秘书回忆这些钱都是谁谁送来的,然后嘱咐秘书要一一退掉。     退钱一节是整部纪录片的最高潮。

像此刻画面里的黑屏一样,它也像黑色幽默,让郭书记的形象瞬间来了个大反转。他为何不在当时就拒收贿赂?是因为熟谙官场潜规则,怕得罪各路势力,还是因为拍片的缘故,及时收手,并上演一场退贿秀?     这些疑问,虽然没能得到解答,却也从侧面反映出中国的官场已经腐化到何种地步。

即使像郭永昌这样以强硬改革派的姿态在政治舞台上大放异彩时,他身边依然少不了行贿受贿的丑举,他依然不可避免地要被牵涉进去。

    2009年2月,郭永昌被双规。原因是他在任漯河市源汇区区长、区委书记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收受他人贿赂。

《书记》一片,从此由地下转为公开。不少看过影片的观众,戏称此片是现代版的'官场现形记'。     虽然郭永昌被查是因为在漯河时犯的事,但看其在《书记》里的各种'表演',也真让人产生错觉。

从老百姓的角度说,《书记》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政府机关的窗户,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日常工作状态下的县委书记,也看到了他作为普通人,充满烟火气息的一面,他的各种无奈、抱怨,逢场作戏,夜夜拼酒,劳累与憔悴……而从中国各省市一把手如何应对改革的角度看,《书记》里的郭永昌,单纯用'现形'来评价,是有失公允的。

    与身边低调内敛、不动声色,永远按照既定规则出牌,让人捉摸不到内心的方县长相比,郭永昌显然是体制改革进入深化期后涌现的另一种政府官员。

准确地说,《书记》反映的,不是'官场现形',而是中国一位另类县委书记的双面人生。

他有功有过,毁誉参半,雷厉风行地招商、拆迁、卖地、搞城建与政绩工程,在位期间把固始的城市框架拉大了足足四倍,但他的强硬手段,他暴力改革观念下与'法治'相违的'人治'独断措施,也没少损害百姓的利益,遭到反对。

    这一切,和曾经叱咤风云的改革派标杆式人物,前昆明市委书记仇和多么相像。台湾作家柏杨说,中国文化是酱缸文化,从郭永昌、仇和们最终沦为阶下囚的遭遇看,中国官场又何尝不是!

在现有的环境内,这些政治上的改革派,一方面有远大的抱负与满腔的激情,想大施拳脚,大干一场,一方面却又摆脱不了自身的弱点,无论是改革意识上,还是内心欲望上,他们都有着必然会导致失败的原罪。

    《书记》里某处,郭永昌曾抱怨中国的县长官太小,太累,看起来权力很大,'省里面来一个副处长,你县委书记就得像孙子一样去伺候'。     但到了结尾,他把所有事交接完毕,坐在车里,离开固始时,又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段:'所谓县太爷、县太爷,有那个‘爷’的感觉,他妈当再大个厅长,连个'爹'都不是,大哥的感觉,那是。

你就举个很小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吧。厅长找处长说事,他再大的权力,不就是从那个办公室喊到这个办公室?对吧。你要在这里,你到下面去看看一个乡镇,警车呀、警察呀什么的都在那里等你。是吧,这个感觉不一样。

'     这才是一位离任县委书记的肺腑之言!多么痛的领悟!在中国,官就是官,与民泾渭分明,官代表的不仅是钱,是经济利益,更重要的还是权,是那种高高在上当'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