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飞大病医保 邓飞:志愿者与大病医保的故事

他们都要我去看新华社清晨快报:22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其中一项工作就是确定全面实施城乡居民大病保险,更好守护困难群众生命健康。

文章称:关于城乡居民大病保险,会议决定,一是从城镇居民基本医保和新农合基金中划出一定比例或额度作为大病保险资金,2015年年底前使大病保险覆盖所有城乡居民基本医保参保人,对参保大病患者需个人负担的医疗费用给予保障,今年支付比例达到50%以上,今后还要逐步提高。

到2017年,建立比较完善的大病保险制度。二是原则上由政府招标选定商业保险机构承办大病保险,保费实行单独核算,确保资金安全和偿付能力。三是对经大病保险支付后自付费用仍有困难的患者,由医疗救助、慈善救助等给予帮助,有效防止发生家庭灾难性医疗支出,防范冲击社会道德底线的事情出现。

默坐几分钟,我发了一条微博,“克强总理威武,大病医保发力。”

7月24日,正好是中国乡村儿童大病医保公益项目三周年庆。

三年前,我们40位发起人联合建立“中国乡村儿童大病医保公益基金”,尝试用大病保险的方式,解决城乡儿童救命钱的问题。

三年中,我们筹集3000多万资金,为中国7个县24万余孩子购买保险61万人次,帮助数千孩子获得医疗资金支持。

2011年3月,贵州省黔西县沙坝小学,我们先后发现了两个生病的孩子——一个女孩患有肺结核,在我们面前低低咳嗽,父母没有钱送她去医院治疗。一个男孩的脚掌长在背后,叫马蹄足,也是没有钱去治疗。我们在微博上发起求助,女孩被送到贵州医院,男孩被带到北京医院做手术,都好了。

两个孩子似乎被拯救,他们的命运从此被改变了,但问题是在中国乡村,还有多少孩子患有疾病,却因为家庭贫困而无法得到及时、充分的医疗救治呢?我做记者的时候,也听闻不少孩子患有重病后,被家庭抛弃在医院、在路边,悲惨死去。

我知道,这是父母的绝望到极致的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谁愿意去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一个孩子在病患时,获得有尊严的病有所医,免于被抛弃,这应是孩子的基本生命健康权利。保障孩子的这份权利,恰恰又应该是政府履行的基本职责。

政府确实也在努力,有城市户口的孩子有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简称医保),在乡村的孩子有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简称新农合),但问题是,大多数贫困县新农合对孩子的报销都在十万以内。

对一些需要花费数十万元的重病孩子来说,这不够。

除了依靠政府,我们这些父母能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呢?2011年,我们不忍贵州山区孩子的饥饿,在黔西县沙坝小学发起免费午餐公益行动,建立了联合学校供餐的模型,半年后,温家宝总理宣布每年投入160亿元,对2600万贫困地区孩子每天补助3元改善营养。

我觉得,我们可以开辟新的路径,尝试解决乡村孩子的救命钱问题。

我想起了王振耀老师。我听他说过,他在民政部司长一职上,曾建议温家宝总理,给中国每一个孩子买一份保险——每个孩子保险费100元,按4亿孩子计算,每年保险费400亿元,可以撬动几万亿用保险的方法一举解决孩子医疗问题,但没有被采纳。

后来,可能是有人高估了中国孩子的医疗费用,认为这是一个消耗财税的无底洞,导致该提议搁浅。

保险杠杆救孩子只是一个设想,还没有模型和数据的支撑,有诸多不确定性,但我们决定先动起来,切进去,在运动中去发现和解决问题。

钱不是问题,因为我们有了微博,可以动员社会发起众筹,买一份大病医疗保险送给乡村孩子。这个行动的关键是我们能不能做出一个具有价值与说服力的模型,而这个模型又有3个关键点——1、捐给孩子的保费是否尽量低,不要吓跑了捐款网友。2、保费能撬动多少保险金给孩子治病,捐款的价值能否打动网友。3、保险公司能否微利?捐款不能太多变成保险公司利润,伤捐款人的心。

我们决定先动起来。

还是老办法,我在微博上呼唤众神——想法众创、资金众筹、事务众包。

2012年1月24日,我们在新浪微博上注册了“大病医保”账号。4日后,“大病医保”发布第一条微博:继微博打拐和免费午餐之后,邓飞和伙伴提出了第三个关于儿童的梦想:给每一个乡村孩子买上一份大病医疗保险,联合新农合,帮助家庭保护孩子免受大病伤害。请保险、医疗、媒体等行业志愿者参与讨论、研究、制定方案和尝试解决。大爱温润人心,行动改变中国。我们一起来。

我们帮助孩子,全世界都会来帮助我们。

一个叫潇月的导演提供了在北京国贸的一套住房,我们开始有了办公室。

一批年轻的保险、精算、法务等志愿者陆续聚集。

一个叫胡雯的小姑娘从上海到了北京,成为我们第一个全职,不久,在凤凰网总裁李亚的的帮助下,我们搬进了凤凰网开始组建团队,全力推动大病医保。

2012年2月3日上午,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办公室,王振耀老师接受了我的邀请,成为第二位大病医保发起人,我们初步确立借助商业保险的模式,先在一个县动起来,建立模型。

我们会失败吗?我们讨论到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在做一个新的尝试,可能会有失败,但我们心里没有畏惧——我们没有私利,我们为孩子而战,公开透明,即使失败,我们也是做了一次试错。

有伙伴笑着补充了一句,民间组织的脑壳上没有乌纱帽,不怕。

一切紧锣密鼓中。

2月22日,我们在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建立专项基金,取得全国公募资格。24日,史玉柱先生捐赠第一笔善款200万元。

在起步阶段,我们研究很多国内外现有模式及经验。中国比较有名的就是“神木模式”,但神木财力相对富余,可以做一个医疗资金池来给民众治病,不容易被其他贫困地区复制。而当时,广东湛江已经引入商业保险,尝试群众不多出一分钱得到更多医疗保障,令人瞩目。

而我们掌握的情况是,在贫困地区,因为年轻父母外出、就医路途遥远或医疗费短缺等,“小病拖、中病捱,大病重病才往医院抬”往往是到一个孩子到了大病重病阶段,才不得不向社会各界求助,其中一部分比较幸运得到社会关注,但介入时候太晚,医疗成本太高,更多孩子则因为无法获得社会重视而步入绝境。

保险,是建立在乡村孩子新农合基础的二次补充,介入非常及时,同时成本也低,而且人数覆盖面广,孩子不会再因为偶然性而被忽视。

而商业保险公司在承保运作、制衡医院过度医疗等方面有成熟经验,我们借助商业保险模式,将专业事交给专业机构,安全而高效。

第一个试点,我们选择了湖北鹤峰县,那是免费午餐模范县,当时的县委书记杨安文也应邀成为大病医保发起人之一。我们借助保险、精算、法务等领域的志愿者,和鹤峰卫生、社保等部门根据当地3—5年的历史发病率设计一个可行保障方案。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对保险公司提出了微利的要求,并写进了招标文件——如果保费较多变成保险公司利润,必将遭到捐款人的反感和抵制。新华保险公司成为第一个合作伙伴。他们说他们认可保险救助孩子的理念,并愿意微利运营。每年没有用完的保费,将自动转移到下一年继续使用,他们只收取少量的工作经费。

于是,我放心了。

2012年7月1日,我们在鹤峰县正式投保,一份保险定价75元,但对每个孩子每年最高赔付20万元。更重要的是:不管孩子得什么疾病,也不管孩子到哪里去治疗,都无差异赔付,报销比例和起付线都不变,保证孩子得到及时、优质和高效的救治。

我们做了一个模拟测算,假定一个鹤峰孩子社保目录内医疗费用花费286111元,该县新农合予以报销7万,余下216111元由家庭自付承担,家庭承担比例达到75.5%。而当大病医保最高20万元进来后,家庭承担的费用比例由75.5%一下子锐降到5.6%。

考虑到给政府做参考,便于大病医保模型将来的复制与推广,专家们的意见是不能给政府增加额外支出。我们设想从孩子的医保或新农合里拿出一点钱买大病医保。参与的人基数越大,保费就会越低。大病医保在第一个县保费是75元,第二个县降至50元,我们乐观估计全国孩子都参与,保费可以进一步降低。

新的挑战是:如果一个孩子当年用完了新农合的钱,又超过我们赔付限额了,该怎么办?难道就不管吗?

于是,我们找到天使妈妈公益基金和西部儿童基金等儿童救助组织,成为我们的伙伴,为孩子构筑最后一道防线。

2012年8月,国家发改委、卫生部、财政部等六部委《关于开展城乡居民大病保险工作的指导意见》发布,明确针对城镇居民医保、新农合参保(合)人大病负担重的情况,引入市场机制,建立大病保险制度,减轻城乡居民的大病负担,大病医保报销比例不低于50%。

2012年9月,凤凰网联合余德耀基金会举办的“美丽童行”慈善晚宴筹款751万元。至今,凤凰网一共为大病医保筹集近3000万元,成为项目最可靠的资金基石。

2013年3月,湖北鹤峰的大病医保故事上了中央电视台《两会进行时》节目,展示了我们行动的价值:

一、大病医保项目有力地稳固当地社会保险,因为我们的承保对象是参与试点县新农合或城镇社保儿童,由此提升当地社会保险的参保率。

二、大病医保模型联合了商业公司承担风险与收益,打破各地社会保险资金池独立承担风险的模式。

三、通过对大量医疗数据的整理精算,提供不同地区发病率变化数据,为中国儿童疾病的预防、控制、治疗提供数据参考基础,也提供了数据信息贡献。

一些县开始联络我们。

随后,湖南古丈、云南漾濞、浙江开化、河北怀来、四川汉源、内蒙古科右前旗相继成为大病医保试点县。

考虑到建立一个全国模型,我们还将重点选择西北、东北找两个县做试点。一些县愿意承担一半费用,来合作大病医保。今年,我们计划在湖北巴东开始最新的合作试点。

三年期间,我们发现了模型里很多问题,也在持续进行调整。譬如,我们加大对大病儿童的费用支持,我们开始报销孩子家庭自费费用部分,尽可能的减轻大病孩子家庭负担。我们坚持一个道理——孩子患有疾病,本来就是不幸,如果还将一个家庭拖入困境,因病返贫,那就是更大不幸,我们有必要减轻家庭的医疗负担,让家庭摆脱不幸。

三年以来,我们也发生了一些革变,办公室从北京搬到了沪昆高线线上的杭州,在厦门在杭州等更多富裕地区开始筹款。40名发起人中选出了5个发起人,组成了大病医保的管理委员会,负责决策,6个年轻人则组成执行团队,联合多领域志愿者推动工作。

在云南的山里,在湖南的江边,在内蒙古草原,我们探望着不同民族的病患孩子,鼓励他们,也鼓励我们自己一定要坚持,要坚强。一度,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行动要到何时才算成功或者可以收尾,但孩子们的和他们家人的快乐笑容,总是温暖着我们。我们告诉自己,让一个孩子修复健康,帮助一个家庭重获幸福,这是一件多么有价值的事情。

大病医保项目一旦成熟运行,清晰了治疗路径和界限,能够促进儿童医疗保障的体制健全,这是非常宝贵的一手经验,我们的模式将会对社会更有意义,一定程度上,能够降低政府实施大病保险的落实成本。

事实上,国家的行动快速而宽广。卫生计生委新闻发言人毛群安介绍,截至2014年年底,全国31个省份都开展了大病保险工作,261个地市开展了城镇居民的大病保险,239个地市开展了新农合的大病保险,其中北京、天津、河北等16个省份已经全面推开。

7月23日,当李克强总理宣布全体中国人民的大病医保三点意见,我们欣慰,并致以敬意——总理用大病保险的方式,有效解决中国人最大的痛点,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福利,但又没有增加人民税负压力。

作为总理所说的慈善救助力量,我们将坚守初心,继续专注孩子——中国贫困地区城乡孩子的医疗费用支持,联合家庭、政府和商业等力量,进一步降低孩子家庭负担,最终实现每一个孩子获得尊严、有质量的病有所医。(文

邓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