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立品秦雪梅 阎立品:谈《秦雪梅》的唱腔处理
表演和唱腔艺术的处理,都必须从人物的思想和性格特征出发,决不能凭着演员有道天赋的好嗓子,为唱而唱,单纯的卖弄嗓子,只能讨得廉价的剧场效果,是算不得有真正的艺术感染力的。《观文》、《训女》和《吊孝》三场戏里,都有大段唱词,《观文》一场多用祥符调,仅有个别唱词是根据感情的变化采用了豫西调,仅三,四句唱词是用的豫剧祥符调。所以这样处理,主要是依据剧本的大情景规定和角色的情感需要。
《观文》一场,雪梅初上场是一段慢板,现在演出把这段戏删掉了,为什么,我还要从这段慢板谈起呢,因为电台录音早,已把这段慢板录去,经常播放,近日还有听众来信要这段唱腔的曲谱。还有些青年演员喜欢这段慢板,尽管他们不演此剧,作为吊弦练唱也愿意唱这段戏,所以我还是想把它写出来,供青年朋友们研究唱腔时参考。
开始一段唱腔,是祥符调的慢板转流水板,及豫西流水板,整个基调是忧郁沉闷的,唱腔是低回深沉的,仅有几句唱腔是回忆她和商林幼年的情景,显示了她那短暂的甜蜜喜悦心情。
雪梅自从得知商林前来秦府借馆读书,其父有嫌贫爱富之意后,产生烦恼苦闷情绪,怀有对商林的关怀和对他的前途的殷切期望的心情,她既怕商林吃不好穿不妥,还怕他受到冷落,委屈,心中产生厌世的思想。一个少女埋藏在心灵深出的复杂情感,对任何人无法言表的情感,只有通过独自一人在闺房中苦痛的思虑来表现,这段唱腔的基调,就是表达这种思想情绪的。
开头的一句慢板要唱稳,唱出沉闷的心情和气氛,第二句唱低音的寒韵;第三句"自幼儿与商郎两小亲近",自幼儿几个字虽也唱低音,但情绪开始进入转变,忆起她与商林幼小时的情景,顿时内心甜蜜。
与商林两小近亲,商郎两字唱出亲切的韵味,亲近后边行腔,唱出此时由沉醉入迷于她与商林幼小时一起玩耍的情境中,唱腔是恬静缠绵的;"弄青梅戏竹马烂漫天真"这一句是奔放地杨上去,唱出内心喜悦和捎带点激情的气氛。
"为爱好结亲眷纳彩订聘"一句,"好"字甩个花腔(这是一个新腔调),要唱的悠扬婉转。"结亲眷"三字则唱的有得意感,"纳彩订聘"几字唱出得意喜悦心情,比"结亲眷"三字更突出。在这个唱腔中我吸取了河北梆子的一点东西进去,调门比较高,有高亢入云之感,以腔就字,虽高而有韵味,要唱得意情韵美,悠扬婉转(老传统东西是不能完全适合这句的情调的),"至如今他家道落身受贫困",从"至如今"的"今"字,又突转入低沉的声调,因为她想到商林此时家境,不由己的辛酸而感叹起来,因为封建社会里门不当户不对是不能成亲的,她很担心,他们美好的婚姻会被这"门第"二字给毁灭了,所以想到这些又进入了忧愁苦闷的思想情绪之中,调随情变,这就是她此时情绪变化的需要,"我的父他嫌郎贫想昧婚不认"一句转唱祥符调流水板,唱出对父亲不满的情绪,以下几句是叙述过程,思想感情,腔调起伏不大,到;"虽然是商郎夫暂得安顿","夫"字杨上去,"暂得安顿"几字用重顿的唱法唱出来。
"我总怕风云突起冲散婚姻"这一句,"风云突起"唱重,"起"又高上去,特别要突出"风云突"几个字,唱这几个字时从内心要有突感惊怕的意味,好似心里猛然打个寒颤,下面"冲散婚姻"又落下来了,声音如坠入无底深窟,这样柳杨顿挫的处理,才符合人物思想感情变化的心声,"为此请我常常心烦郁闷","常"字有个行腔,唱出此时忧愁烦闷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更怕郞无志气读书不用心", "无志气"三字唱出担心,急躁的心情,字音唱重些。"愿商郎惜光阴图强发奋","发奋’"二字后面有个甩腔,有无可奈何地,暗暗祈祷的意味。
"功名就才能保鸳鸯不离分",用茫茫感叹的心情唱出来,以上五句全是豫西调,下面是祥符调流水板,这几句唱调无大的起伏变化,只是盼望着很快知道商林的读书情况如何,得丫鬟快回来禀告的心情,所以;"差丫鬟到书房前去探讯,单等她回来细问原因", "探讯"二字唱完,"单等"二字用偷字闪板的唱法唱出,可以表现她想马上知道商林的一切情况的急切心情,这就是雪梅下边要到书馆观文的动机基础。
秦雪梅对商林的一段唱腔,开头几句是用祥符调的慢板,要唱得稳而有温情婉转的情调。唱到"雪梅我绝非是嫌兄贫困",要唱出激昂慷慨的情绪,尤其是"婚不成咱虽可同归于尽",更是为此,下一句情绪和唱腔就突然转为感情深沉和愁绪威然的声调,"可怜是,父在监母年迈倚靠何人"一句,是豫西调,但完全用豫西调是不能准确的表达角色此时,此地的心声的,所以在豫西调的基础上又发展了一步,但我不敢说这一步迈得就很准确,只能说明要比老豫西调调子好了些,为什么要把这句调子唱腔突然转为豫西调呢?因为雪梅要用这句话打动和激励商林上进,因为她俩自幼青梅竹马,有一定的感情基础,雪梅了解了父亲有嫌贫之意后,心情十分忧愁烦闷,唯恐商林不知图强发奋,她们的美满婚姻会被毁灭,这就引起她非常关心商林的学业和要去书馆观文的动机,当见到商林时(商林试探雪梅是否象她父亲那样嫌贫爱富,而忘却幼小时青梅竹马的情意),见商林竟是个胸无大志者,不能不有伤感和疑惑心情,所以才用情来打动商林。
下面的唱腔全是祥符调,多半是抒情,勉励商林上进的,能唱出对商林的深情,温柔体贴的韵味就行,唱到"一声雷平地响远近皆闻"时,情绪欢快奔放些,因而"响"字要杨上去,这个字的唱法,我吸收了越调剧种的唱腔。
"那时节你荣耀亲友也沾润",情绪上有得意感,因而唱腔有明朗清脆的韵味。到"成一对好鸳鸯永不离分"时,"鸳鸯"二字唱腔要唱出缠绵的声情,唱腔和乐队都要用轻松的气氛和情绪,表演应该是内心甜蜜带羞涩的。
下面一句"倘若你读书不成功名无份",情绪突转低落,用祥符调中的少许寒韵,因为她不是大悲的感情,只是突然想到,假若前途无望,就是悲剧下场啊!想到这里,不寒而栗,下面"人定胜天有古训,成败利钝在个人"的唱,音色上要流丽中少含点刚劲,因为词意是不要被困难所难倒,只要人有志是可战胜困难的,但要有决心和毅力。
"我的林兄啊!你千万莫辜负我的一片痴心"。这最后一句是对商林的恳求,唱腔上要婉转而捎带激情的气势。
《训女》一场的唱腔,前两句是唱祥符调二八板,极力控制悲的情绪,雪梅被父亲训斥,倒是使她不以为然,当听到商林被赶出时,却是她感动震惊,如给她当头一棒,但在父亲眼前又要极力控制内心的悲伤和愤懑的情感,表现激忿忿而需要冷静的委屈情调。
所以把"听孩儿把书馆之事细说原因","因"字是用祥符调的寒韵来唱,唱出心悲而又控制的情调。下面全用豫西调唱,这一段的唱腔起伏跌宕不大,只有到最后三句唱词,根据角色的情绪变化才催上去。
中间有几句唱法,在抑扬顿挫的唱法上用的多一些,如"那商郎他邀我书馆谈心"的"他"字是用"喷"音的唱法唱出,"邀"字轻唱,"我"字低音唱出,这几个字音都要表现她在父亲面前羞怯心情,主要是想替商林开脱责任,但她俩的会面已被父亲察知,不说不行,说又羞怯,因而"他邀我"几个字,让父亲听清又似听不清,"谈心"二字的"谈"字用喷法唱出,"谈心"二字唱的难以出口,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把这二字推出去似的,这样才能唱出此时人物的心声来。
唱到"俺二人本是那夫妻情分""那"字稍一轻拖,"夫妻情分"的"夫妻"二字要把一个少女的娇羞神态和心理,用声情表达出来,一个闺阁少女在父亲面前谈"夫妻"二字,是多么不好意思而难以出口的呀!
可是此时还不能不说,又要给自己心上最爱的人开脱责任,又要说服父亲,便不得不鼓起勇气以理相辩,只要能使父亲对商林谅解,其他的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再说,好则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而自己又满腹委屈,此时她心中是又气又痛又恼,但又不敢顶撞父亲,气恼又不能在父亲跟前发泄,一切都得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所以唱腔和表情都要表达出她在父亲跟前的娇姿羞态和复杂心情,声音中要柔里带钢,,这也是雪梅的性格特点,所以唱到"是夫妻俺说句话有什么不伦","说句话"三字要唱的软中带硬,理直气壮,"有什么不伦"几个字,铿锵有力,有质问父亲的语气,同时心中压抑多时的委屈怨忿情绪,随着情感的逐渐变化,越说越气的气氛也逐渐上升,因而板式也变成了快速度。
"老爹爹你一见原委不问,就把那商公子赶出府门",这一句包含有悲,忿,怨的成分 "这件事你还没细盘细审,我的老爹爹呀!"这句要唱的情感奔放一点,"难道说打孩儿你就忍心",这一句由高到低,由急到缓,由重到轻,唱出一个少女受了委屈在父亲跟前有委屈而又有点撒娇的味道。
这样处理在封建社会里对严父既不损他的尊严。也不失做晚辈的身份,她在辩理方面有点强硬表现,最后缓和下来,还是想感动父亲,使父亲原宥商林,重归秦府。雪梅对父亲不能用强硬的态度顶撞,对抗,因为那样对商林对己都是有损无益的,她用泣诉的说理去感动父亲,我认为比较恰当些。
《吊孝》一场戏,是《秦》剧的重点唱功之一的核心唱段,这段戏的情景是阴森森的凄惨景象,人物内心是悲恸欲绝的,心碎而柔情寸断的感情,根据戏的规定情景及角色的思想感情变化,和观文一场戏的情调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景象和气氛,当秦雪梅进入灵堂见到商林的灵柩时,心如刀绞一般,所以她第一声"商郎"二字,气势如江河奔腾一样,把角色此刻心如撕裂,悲恸欲绝的心声倾泄出来,动作是猛扑向灵前,双膝一齐跪下,接着唱滚白,滚白板式是专用于悲伤剧情的,我所唱的这段滚白调子也是用的祥符调,开始一句唱出泣不成声的状况,第二句"夫啊"二字则唱出哀恸的声情,下面"哎……"还是用泣不成声的情调,接着唱"我的商郎夫啊"几个字,悲恸的心声达到高峰,这几个字的速度要突快上去,声音随着板的速度激昂奔放以倾泄人物此时哀恸愤懑的情怀。
1963年演出时,我这几句滚白全是慢唱。改动这样唱法的原因是;十年前我的母亲去世,当我赶到家中时,她老人家已经停止了呼吸,我生来与母亲相依为命,她的死,尤其是死在我当时那种情况下,对我来说,是对我最沉重的打击,我一下扑跪在母亲身边时,一声想把她老人家喊的苏醒过来,又恨不能两手把老人家拉回来,我的心当时象撕裂似的。
忆起当时的心情而对照这种慢慢的唱法,才醒悟到是表达不了角色此情此景的心情的,这次演出改为快速的唱法,觉得比以前的唱法舒服得多,效果比以前好。
接下来转二八板,唱豫西调,原来在念祭文前只有六句唱词,自己也有言不尽意之感,但又觉得这一场的唱词已经不少了,就把问题忽略过去了,经一位戏改工作者一提,给我很大启发,他说这场戏能加几句对比的词就更会动人,因而我就加了六句唱词,虽然加了六句唱词,使这几句唱腔起伏跌宕很大。
原来的六句词只用泣诉的声调来唱,"却不料我"几个字唱得高昂激情。"今日穿上孝衣裳"几个字又跌了下来,用悲痛欲绝低哀音,这突高突低的变化,是不太好唱的,但必须这样唱才能唱出人物此时此景的心声。
"至如今这情景完全两样,我盼望的花堂成了灵堂","我盼望的花堂"几个字,唱得悲壮激昂,到"成了灵堂"几个字又滑落下来,"灵堂"二字也用悲忿的情绪唱,唱出哀恸,绝望愤懑的情绪"咱生不能同衾死也偕鸾凰",则唱出果断坚决铿锵有力的气势。
读祭文之后,先唱一句祥符调飞板,"三献爵再表表咱夫妻情肠"一句,由飞板转祥符调二八板,后半句唱出无可奈何而又极力控制情感的悲泣声调。
紧接着下面的大段唱全是豫西调,但在第二句最后行腔用原豫西老调,我觉得是表达不了当时极其沉痛的心声的,所以第二句最后行腔一个曲调转为比原豫西调低沉的声调,这样改动一点后就觉得比原来调子的感情贴切些,唱着也舒服些,接着唱到"你的影常和我的心连着"一句是诉说她和商林幼时两小无猜的回忆,并对商林到她家去读书,她对商林的关怀,这几句主要唱出一个少女对未婚夫的深情厚谊,,对林从未说过的情感,用哀怨缠绵的情词表达人物的心声。
尤其;"常和我的心连着"的"连"字,要唱出哀伤深情的韵味来,"我的父将你赶铸成过错"一句,唱出对父亲无可奈何的忿恨,下一句"害得你回家来命见阎罗",声音要哀痛低沉,"奴的夫你要死你怎不叫着我",这一句唱腔气势是高昂悲壮,下边一句"怎不叫我与你同死免受折磨",又转为泣不成声的低回音,接下去,"像你这狭量人那有几个"这句是责备商林的悲怨之声。
这种责备,实际上是对商林爱之深沉一种表现,"你不想前不想后就不想想我"这句是悲怨之声内还含无可奈何的恨的成分,这里的"恨"还是包含着对商林的爱,"你怎忍心把妹妹一旦舍割",你怎忍心;几个字要唱的音高而重些,下一句"哭商郎哭的我咽哑喉锁","咽哑喉锁"几个字用低八度唱,唱得低回似断,似有声,似无声,声音低沉而又不断,这种唱法我唯有在此剧、此句中才用,这也是我在《秦》剧中自以为满意的一句唱腔,这时剧中人的神智已开始进入昏迷状态,如梦如幻,觉得天昏地暗,"阴森森情惨惨使人难话"悲恸欲绝而似裂的心情。
此时又上升到高潮。下面几句转为紧二八板,最后一句"我的商郎夫啊"的"夫啊"二字,高昂激动的情绪达到全剧高潮,唱完便昏厥过去。
此剧我演唱有四十年的历史了,演唱过程中,不断听取戏迷和专家学者意见改进,所以我唱腔和表演方面还愿与戏迷和专家学者交流,商榷,以便不断改进和完善传统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