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山河故人 一个山西人眼中的贾樟柯和《山河故人》
从汾阳到澳大利亚,乡愁是个诅咒,可能会拴住贾樟柯的一生
搜狐娱乐独家专稿(文/老黄)当贾樟柯结束了他的电影青春期,也就是《小武》、《站台》和《任逍遥》之后,他的电影列车,便驶出了山西的站台。《世界》是北漂,《三峡好人》穿越黄河来到重庆奉节,《天注定》流荡在大江南北,到《山河故人》,漂洋过海跑到了澳大利亚。而他的电影,从未脱离故乡,也逃离不了故乡。乡愁是个诅咒,可能会拴住贾樟柯的一生。即便,汾阳已不是原来的汾阳,故乡已不是原来的故乡。
对贾樟柯的版图扩张,对他的风格流动,我一度像许多人一样,厌弃他的变化,觉得他背叛了自己的青春期。能够激起我们的无理要求,希望他永远停留在青春期,是因贾樟柯曾经制造的小城青春,实在纯真、迷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又有浓郁的抒情意味。连失落、迷惘,也带着天然的动人光泽。
“侯导摄影机前的这几个台湾年轻人,似乎就是我县城里面的那些兄弟。”贾樟柯这样描述他看《风柜来的人》的感受。他还感慨,“原来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只有侯孝贤才能这样准确地拍出我们的今生。”而后来他的电影,也曾这样击中过许多人。
在重庆读书时,在贾樟柯的电影里,看到小武、崔明亮,汾河流过他们的家乡,也流过我的家乡,我第一次在影像中,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自己的切身生命体验。凛冽,又温暖,身为山西人,我无法不记住贾樟柯和他的电影。
《天注定》的出现,令人困惑。一个在精神上曾师承侯孝贤的导演,竟然彻底抛却了冷静,以镜头为刀,在电影里划满了暴力。掩不住焦虑,藏不住愤怒,贾樟柯粗暴地拼贴了四则社会事件,他从侯孝贤、从沈从文那里习来的审视世界的态度,似被完全打破。
从这个角度来看,《山河故人》是一部解释型的互补电影,是暴力之后的一次必然温柔。煤老板可能是暴力的实施者,也可能是被时代裹挟的受害者;非法的枪制造着暴力,合法的枪无处可用;人们四处奔波却无处可去,有人出去了也依然找不到自由。
继前作舍弃掉一些冷静后,面对情感,贾樟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直接。1999年,第一段,讲述了一段古老而伤感的三角恋,沈涛在煤矿工人梁子和煤老板张晋生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2014年,第二段,疾病缠身的梁子,回到故土汾阳,沈涛与张晋生离婚,儿子张到乐跟了父亲,在上海读小学,陌生的母子再次相见时,有种尴尬而温暖的亲情;2025年,张晋生逃到澳大利亚,张到乐与中文老师上演了一段忘年恋。
这无疑是贾樟柯最不羞涩的一次情感表达。他不顾狗血之嫌,大方地讲起了三角恋,他的镜头也是离人物最近的一次,特写明显增多。开场沈涛在喧嚣人群跳舞,收尾她在雪中孤独起舞。从1999年到2025年,她失去了恋人、丈夫、父亲和儿子,她曾拥有所有情感,后来一无所有。张到乐忘掉了母语,却忘不掉母亲,他与中文老师恋爱,潜意识里自然是在索取他那一直缺失的母爱。
贾樟柯没有滥情,在跨度很大的时间里,那些没有讲明的情节,才是《山河故人》的密码。《天注定》与暴力共舞,而《山河故人》和《站台》一样,情感在表面流淌,内里则是时间与时代共同构成的更可怕的无形杀戮。崔明亮被生活搞得打起了瞌睡,沈涛、张晋生、Mia(张艾嘉)们被光阴改变,变成了可耻或可怜的孤独的人。
形式上的变化显而易见,贾樟柯还尝试了三种画幅。极端暴力,又极其温柔,在时间线上,《山河故人》和《天注定》还有重叠之处。同一故土,同一群人,都以汾阳开始,以汾阳收尾,故事却截然不同,我们将焦点回到贾樟柯的故乡,一切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中国,尤其是山西在这些年的巨变,煤矿、反贪、转型,以及这些变化产生的影响,迫使贾樟柯必须做出一些表达。当一人的表达欲太过强烈时,难免会匆忙,《天注定》充斥着密度过高的符号。而在释放了一次后,《山河故人》就缓和了一些,没有那么刻意。
片中,在汾阳出生、在上海读小学的张到乐,见到母亲涛,喊了声“妈咪”,被母亲呵斥,让他叫“妈”。看到这段,想起高中听说的一个真实段子。一孩子在学校待久了,见到探望他的父亲时,不自觉地讲起了普通话,他爸当时打了一巴掌。这样的台词,含着情感、文化、地理的变阶与错位。贾樟柯还是以前的那个细节大师。在贾樟柯以细节构筑的站台上,我们可以看见自身的情感镜像。过去的,现在的,甚至,还有未来的。
原标题:一个山西人眼中的贾樟柯和《山河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