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出轨 陈丹青退出中国国籍 陈丹青退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原因
台湾驻纽约办事处,是在曼哈顿第42街东端。1989年初,我走去申请探望祖父的签证。官员一看我的大陆证件,说:“哎呀,陈先生,这里不接受你们中共护照的,你必须先来申请中华民国的护照。”
此前我已电话谘询赴台的资格,回说符合当时国府制定的条件:其一,我与被探望者关系乃是“血亲”,其二,又须在“自由世界”待满五年,那年,我已居停纽约七载有余了──身下楼,我直奔十余条街外的42街西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领事馆签证处视窗说明事由,回答是:“行啊,你放弃吧,但你永远不能再申请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我于是交出大陆护照,看那官员剪去护照一角,表示作废,扔在桌边。待我走回42街东头台湾办事处,已近下班时分,填妥表格递进去,两周后,领到一本簇新的中华民国护照,繁体字,深蓝封套,上端是青天白日旗圆形徽章,灌着浅淡的银色。不久,我在桃园机场出关,一眼看见了真的青天白日旗。
三年后,我拟回去大陆探亲,揣着这本护照又在大陆驻纽约领事馆签证处排队。谢天谢地,我被赏到一册准予进入神州的“台胞证”,单薄、简陋,没有硬装封皮,像是伪证书,我拿在手里,不禁一笑。多年来,我会记得给每位初识的台湾朋友说起这故事,而凡在海外待过的两岸华人,大约都已说惯听惯“你们大陆”、“你们台湾”──现在,我的拙劣的书居然将在海峡对岸出版了:我该说“你们”还是“我们”?
说起书,那次来台正是蒋经国辞世翌年,岛内解严,台北重庆南路一带累累书肆大抵在显眼处堆着毛泽东,鲁迅,还有李敖的书。我与台湾版书籍的缘分其实颇久长:文革乱世,流散到社会上的各种文学著作,十九是民国版,竖排,繁体字,从右念到左。
去纽约后所能读到的中文书,自然更是台湾版:胡适、钱穆、林语堂、梁实秋,还有张爱玲胡兰成与高阳……,由书及人,我有幸认识了不少台湾文艺家:先是海外的夏阳、秦松、姚庆章、周龙章、杨炽宏、张北海,以及那时尚在纽约游学的杨泽兄;之后,是岛内的焦雄屏、侯孝贤、朱天文、蒋勋、林怀民、阮义忠……,他们或长我一辈,或同龄,各自担当一份事业,却不属于官办的美协作协舞协或影协;他们的知识与眼界大约比今日大陆文艺家提前至少二十年,所以当我与之结识,同在壮年,而他们都有了坚实的见解与成就。
我不敢自认是他们的熟朋友,但我愿意说,这些台湾背景的文艺家都是我的良师。此后面见大陆的文艺人,不禁暗想:幸亏我们有对岸另一类同文同种的同行在。
我与台湾的缘分,尤其长。祖父,黄埔七期毕业,1950年赴台。我幼年的记忆是家中说及“台湾的爷爷”,总会关起门窗,而祖父的一枚小照片历年藏在抽屉内层的厚纸下。及至祖父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孙,喃喃忆旧,说是在那年基隆登岸列队听命,蒋中正猛力拍着祖父的肩,念出他的姓名,吼道:光复*大陆,全在诸位!
而当我临别苦劝祖父回大陆,祖父也竟厉声吼道:“一过海关,我就给枪毙啊!”1982年我在纽约唐人街第一次瞧见华侨舞狮击鼓,绕街游行,举着青天白日旗,忽然热泪难抑,始得领悟什么叫做流亡。
海外版“中国时报”、“世界日报”15美分一份。自八十年代起,美丽岛案、陈文成案、江南案、陈启礼案,忽然是雷震、孙立人、张学良,相继复出,晚年照片见诸报端……。1989年4月赴台,游阿里山,山顶晨雾中借一户农家要碗水喝,电视机开着,豁然看见天*安*門祭悼胡*耀*邦,人山人海,稍后回纽约,便在美国电视目击了大规模的绝食、对峙与鎮*压。
下一次来台,1995年,我在台北街头望见陈水扁推着轮椅上的妻,和独臂彭明敏登台露天助选会,场面壮烈,民气旺,在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下,我无端想起文化*大革命最初几年……。
如今我在北京电视中便能与台湾照面:“全民大闷锅”,“康熙来了”,只见标致的小S纵身坐上馬英九的腿,蔡康永则肩上停一只乌鸦,立在旁边。
我记得初抵纽约那年,台湾报纸头版刊发当时的流亡者索忍尼辛访问宝岛的大消息。他说:中国人是幸运的,大陆之外,还有香港和台湾,而俄罗斯全境赤化了。“赤化”原是民国的词语,久违了,今之台湾,这词语早已过了时。而我这些年文稿中因人因事的感想与针对,自不免出入于当今大陆的语境,给台湾的读者读见,怕也多是过时而隔膜的意见了:我真怀疑进入民主时代的对岸同胞,谁愿读这些此岸的絮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