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传骆宾基 读新版《萧红传集》还原真实萧红
和谜团一并而来的是种种误解。在《漂泊者萧红》一书中,林贤治笔下的萧红是孤傲的,被男性一次次伤害。还有一种普遍的意见认为,萧红在感情问题上处理不当。
“大家最津津乐道的是她的情感史,她每次都是怀着上一个男人的孩子,和下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些观点大多站在男权的立场上,没有设身处地思考她的处境。实际上,萧红是一个既叛逆又保守的人。”研究萧红长达十多年的黑龙江学者章海宁说。
据端木蕻良的侄子曹革成在传记《我的婶婶萧红》中描述,萧红19岁离家出走,跟着表哥跑到北京求学,用现在的眼光看,是标准的“问题少女”。萧红的这一行为在封闭的呼兰县掀起轩然大波,父亲丢官,婆家退婚,甚至她的表兄弟也受不了舆论压力,纷纷转学。
章海宁说,萧红出生在一个没有关爱的畸形家庭,萧红小时候,家里不断死人,先是两个弟弟,然后她的祖母、母亲都先后去世,再是17岁时,最疼爱她的祖父走了,这对家庭的打击很大。“萧红的父亲是过继给萧红祖父的,他一个人养家,脾气很暴躁,而萧红少不更事,老和她父亲闹,因此他俩父女关系很差。”
畸形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性格多有些古怪。萧红的好友、女作家白朗就回忆:萧红有些神经质,好激动,常人看来有些问题。
“但萧红不是规矩的人,她是‘五四’的女儿,像那个年代的青年学子一样叛逆。女作家白薇、丁玲、谢冰莹都和萧红有过相似的经历,从封建家庭出逃。但在北方的小县城,封建意识更浓厚,一个女孩子出逃的成功率更低。”
在历史中失踪的汪恩甲
萧红的未婚夫叫汪恩甲,这是一个被很多人骂的人物,就是他把怀孕的萧红抛弃在了旅馆。但章海宁说,其实大家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大部分评论都带有个人情绪。
“有一说这是一个纨绔子弟,另一种说法是一位喜欢萧红的青年。有些地方叫他王恩甲,说是呼兰县游击帮统王廷兰的次子,这完全是弄错了,王廷兰只有一子一女,没有次子。其实这个人叫汪恩甲,是一名小学教员,他哥哥是教育局的官员,父亲则是地方军队的一个高级将领,他们家和王廷兰应该是认识的。”
章海宁说,根据现有的研究,萧红的婚事是萧红的六叔帮忙介绍的,“他和汪恩甲的哥哥是大学同学,有一说是三岁订婚,另一说是十四岁。现在一般认为是萧红初二寒假那年订的婚。萧红的弟弟张秀珂1950年代曾写过一篇文章,说汪家解除婚约,萧红打官司,要求维持婚约。其实萧红并不反感汪恩甲,她曾对塔斯社记者说,她去北京读大学,是想当画家,不是抗婚。她本身并不反对这门婚事。真相恰恰是汪家不要她了,因为她‘名声不好’。”
萧红一直觉得汪恩甲很可爱,还为他织过毛衣。有一个证据是,萧红批评过家族里许许多多的人,比如父亲、继母等,唯独没有批评过汪。“后来,萧红和汪家的官司打输了,这时她已经和汪恩甲同居,并已经怀孕。汪恩甲被家里叫回去,萧红一个人在旅馆被抛弃,那个旅馆也不叫东兴顺旅馆,叫东兴旅馆。”
汪恩甲后来去了哪里,一直是个谜。萧红的传记作者季红真推测,汪恩甲后来还去找过萧红。但事实是,整个汪家就这么消失了。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汪家的世交王廷兰抗日被杀,连带着汪家也被日本人灭门,或者他们整个家族为了避祸,悄悄地举家迁走,也不得而知。
萧军本人并没有那么侠义
许广平回忆萧红被困旅馆的这段经历时说:“秦琼卖马,……然而有马可卖还是幸运的,到马也没得卖的时候,也就是萧红先生遭遇困厄最惨痛的时候。”
呼兰的张家已经开除了萧红的族籍,汪恩甲又一去不回,萧红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女子。这时候,一个强有力的男子——萧军出现了。
“那时候萧红怀着孕,但还是很漂亮、很性感的,她的字也特别好,写得一手郑板桥的郑体字。上哪里找这么好的知识女孩去?可以说,萧军最初的侠义是建立在两性吸引的基础上。反过来,萧军是才子,长得也比较帅,并且萧红还指望他能救她。她对萧军的爱也是有功利目的的,这时候要是舒群(另一位东北作家)去,估计就是萧红和舒群的故事了。”
章海宁说,萧红和萧军结识的时候还是相爱的,“萧红是理想主义者,她追求精神生活,追求爱情,是很前卫、超时代的一个女性。而萧军的理想主义色彩没有萧红浓。他俩的另一个不同是创作理论不同,萧军崇拜巴尔扎克、斯大林、托尔斯泰,而萧红是反对权威的,两人经常为这个争论,闹起来”。
从世俗的眼光看,萧红是一个很贤惠的妻子,“她菜做得好,还会裁衣服,做得又快又好,一件旧衣服经她改造,变得很前卫。可以说,她做妻子挑不出毛病。但萧红身体很弱,她终生头痛,其实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还有肚子痛,其实是妇科病,后来许广平让她吃乌鸡白凤丸,就不痛了。而萧军身体很强壮,这样两个人就在性方面不和谐,一个有要求,一个满足不了。满足不了,萧军就到外面找别的乐子”。
“萧军不是很理性的人,他是激情爆发的那种男人,他一生的毛病就是没停止过婚外恋。即使1950年代他被打倒后,还有过私生子。”
鲁迅暗恋萧红?没有的事!
萧军早年在文章上忏悔过:他在情感上对萧红不忠,而萧红则没有对他不忠。但据牛汉的回忆录记载,他曾问萧军,为什么萧红去日本后不给鲁迅先生写信?萧军的回答却令人浮想联翩,他说:这是萧红与鲁迅之间的一个约定。
章海宁说,那段时间,鲁迅病重得连日记都写不了,何况他和萧红之间本来就没有越界。“萧军晚年翻供,可能是为自己的婚外恋寻找一点平衡,好像在说,萧红也有可疑之处。”章海宁说,就这点蛛丝马迹,后来被一些研究者放大,传出了鲁迅暗恋萧红的说法。“这完全是捕风捉影。”
“萧军早在1937年就等着分手,只是他要萧红先说,他不愿承担分手的责任。实际上两人在临汾分别,萧军决定留下来打游击时,就已经是抛弃萧红了。他把萧红像孩子一样托付给丁玲和聂绀弩,远没有后人想的那么侠义。”
来到萧红身边的,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东北作家端木蕻良。作家靳以曾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看到端木天天在家里坐着,非常空闲。“其实他是有风湿性关节炎,只能在家待着。关于端木的错误评论很多。”
章海宁认为,端木本身也是受害者,“因为中国的传统观念忍受不了第三者,所以端木的名声很差”。
太平洋战争爆发时,萧红和端木正在香港避难。端木消失了整整一星期,萧红很愤怒,据骆宾基说看到她在纸上写下“我恨端木”。但事实上,端木的消失,可能和他是日军黑名单上的进步文人有关,也可能和此时病重的萧红非常依赖身边的骆宾基有关。不管怎么说,端木又回来了。
处在生命末尾的萧红,想起了被自己遗弃的第一个孩子。那是她和汪恩甲所生的女婴,生下来六天,她一眼都没有看,送给了道里公园看门的老头。后来她和萧军所生的男孩在生下来三天后,又奇怪地死亡。孩子是她抹不去的伤痛。当她在香港病危时,她嘱咐端木蕻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哈尔滨寻找被送走的那个孩子。
萧红最后的遗言是:“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