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时物理学步入禅境 【观见】物理学能步入禅境吗?细数朱清时院士的逻辑谬误
6月10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原校长朱清时教授以中科院院士的身份,在北京中医药大学作了题为“以身体观察真气和气脉”的讲座;6月11日,其又在上海参加“木鱼论坛”时开讲“如何用科学语言讲佛法”。两次讲座可谓“技惊四座”,引发舆论呼啸,责备之声不绝于耳,抱有同情者也不在少数。
实际上,朱清时院士用物理学乃至科学去试图解释并支持佛学,并不是什么新闻。早在2000年前后,他就开始在公开场合作这方面的讲座,网上也流传着《物理学步入禅境:缘起性空》、《再谈物理学步入禅境》、《客观世界很有可能不存在》等等文章。在一次采访中,朱院士也透露过他在1979年入藏时就接触过佛教,并且开始进行个人修行。
朱院士以往的讲座或文章的基本思路是,当代量子物理学的研究表明客观世界很可能不存在,世界从根本上来说是主观的,而这些观点早在佛学中就已经存在了。因此,“科学家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时,佛学大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最近这次讲座中,他又提出新的证据:个人修行体验。如果把个人修行体验当作是实验,那么通过这种实验得出的证据,能够支持真气和经络的存在。
笔者并不反对科学与宗教的交流,但不得不指出,朱院士的这些结论,实际上是通过一系列逻辑谬误达到的。而一旦沉溺于这种来自逻辑谬误的结论,对于科学与佛学、科学共同体与佛教,甚至对于中华传统文化,都意味着一种多输结局。
撇开舆论讨伐,让我们回到问题本身,一步步来看。
问题1:物理学真的“步入禅境”了吗?
在以往的文章与讲座中,朱院士之所以认为量子物理学能够支持佛学,大致有两方面理由。
一方面,理论物理学中的弦论的发展表明,世界的构成并不是“砖块”一样的物质实体,而是“转瞬即逝”的“弦”的振动激发态,在某种意义上“虚空”可以产生物质。
另一方面,量子物理学中的测量不确定性的哥本哈根解释认为,“观察者”与所观察的对象是不可分的,量子尺度下粒子的“叠加态”的“坍塌”是由于观察者的作用,这表明主观意识是世界的基础。
最近的这次讲座中,朱院士用“神经元”的涌现来解释“真气”和“经络”——我们的意识是由神经元实现的,但如果单独考察神经元的活动,我们是观察不到意识的,因为意识是整体神经系统的涌现现象。同理,我们之所以观察不到“真气”,也是因为“真气”是神经系统涌现出来的。
在这些推理中,朱院士陷入了(或者说,巧妙地采用了)偷换概念的逻辑谬误。
先不说弦论是一种还未有任何实验验证的理论猜测,假使这个理论已经得到了实验的支持,表明“弦”的振荡激发态是世界的基本构成,这虽然不是“物质实体”,但不等于不是“物质实在”。
正如很多人已经指出的,尽管这种振动激发态并不能长时间稳定,即所谓“转瞬即逝”,但世界是由不同层次构成的,某一层次的规律脱离了这一层次的边界条件就不成立了,因而不能够将某一层次的规律无条件地推广到其他层次。也就是说,基本层次的“弦”振荡激发态的不稳定性,不等于我们生存其中的宏观世界的不稳定性。
而笔者不能理解的是,在讲“缘”(即边界条件)的时候,朱院士特别强调“缘”对种种事物成立的必要性,但在谈上面的问题时,又自动忽略“缘”的重要性。
此外,弦论并不意味着自然就是“空”。弦论只是一种数学描述,而弦论将会揭示什么实体,目前是悬置的。弦论既未说背后描述了什么实体,也未断言背后没有实体。即便随着理论与实验的发展最后就是用弦这样一个数学模型作为基础,它仍是实在的,正如类似于毕德哥拉斯认为数学就是实在一样。无论实在还是实体,都不是“空”。
对此,恰恰也有佛学学者指出,物理学中的“虚空”并不是佛学中所说的“空”,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们暂且不管朱院士在此引用的对波函数的哥本哈根解释,只是数十种解释中的一个;即便这种解释在未来仍被支持,其所谓由于“观察者”的介入而导致量子“叠加态”的“坍塌”,这里的“观察者”实际上指的是测量工具,并不是一个有意识的人。
我们也暂且不管用“涌现”来解释意识现象只是心灵哲学、认知科学与神经科学中的一种理论,朱院士认为“真气”是神经系统的涌现现象,实际上只是一种类比,将真气的涌现类比为意识的涌现。
根据逻辑常识,类比推理并不表明两个类比项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联,而朱院士显然不这么认为。
问题2:身体力行的个人修行等同于实验吗?
有朱院士的支持者认为,朱院士是以一个科学家高度负责的精神,以自己的亲身实践和体验作为实验,来支持“真气”的存在。换句话说,他实际上是依照科学的精神、按照科学的方法验证了“真气”的存在。
错了——其一,这种认为当事人的个人经验验证了一般性结论的论证方式,犯了以偏概全的逻辑谬误;其二,因为个人体验具有特殊性,它并不能被拿来作为科学的研究对象。
朱院士以个人的实践作为验证“‘真气’存在”这个一般性结论的证据,即便他的个人实践是正确的,但这只是一个证据。正如那个经典的逻辑学问题,当我们只看到一只乌鸦是黑色的,并不能作出“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这个判断。
新近的讲座中,朱院士描述了自己大量的个人修行实践与体验。他将这种修行实践看作是实验,也就意味着他将个人体验当成了“实验”的“数据”。然而,在科学中,个人内省报告是无法作为严格证据来使用的。因为虽然我们不能排除他的感受是真实的,但同样也无法判断他的个人内省报告是真实的。
换言之,个人感受永远无法客观化、标准化。而作为科学证据,恰恰必须做到客观化、标准化。
也许有人会反对说,心理学中,个人感受或个人内省报告经常作为证据来使用,这说明在某些情况下是能够成为科学证据的。但在今天的临床心理学中,个人内省报告只能作为辅助证据,需要其他证据来验证。而主要依赖个人内省报告的精神分析学,在波普看来,是不具备可证伪性的,因而是不属于科学的——尽管科学的划界有多种标准,但在涉及用实验检验具体理论或科学观点时,可证伪性是科学界最具共识的标准。
因此,这里朱院士并没有按照科学方法论的要求进行他的“实验”。
问题3:“院士”能讲佛学吗?
在这次事件中,争议最大的莫过于朱清时教授以“中科院院士”的身份进行讲座,认为他的言行不符合我国科学界最高荣誉头衔“院士”。
作为中国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朱院士当然享受发表个人见解的言论自由;作为中科院化学部的院士,他当然有对物理化学中的最新理论发表自己的理解的权利、有普及科学知识的义务;作为公民和佛教修行者,他当然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
但当朱院士以“院士”头衔来讲佛学、讲个人修行,实际上在以“院士”的光环来吸引人,制造科学能够为佛学提供支持的假象。这犯了“光环效应”的逻辑谬误——用各种耀眼的头衔来吸引听众,而所讲内容与头衔并不相符,或者根本无关。
另一方面,当某些听众试图从一个科学家那里获得佛教的真谛时,便犯了“诉诸错误权威”的谬误。朱院士的确是物理化学的权威专家,但并不是佛学专家,他对佛学的理解未必比一个普通的佛学爱好者高到哪里去。
而当朱清时院士以这种并不恰当的方式,用科学为佛学提供支持时,事实上对“院士”这个共同体的名声就产生了负面影响。当其以不恰当的概念来为佛学和佛教修行提供佐证时,也使本来就不曾想成为“科学”、也完全不是科学的正常佛教修行,背上了“伪科学”的骂名。
现代科学与中华传统文化,实际上是根据不同的思维方式、采用不同的方法独立发展的不同文化。如果生硬地用一方的概念、方式来套另一方时,受害的是双方。这一点历来如此。
也正因此,在朱清时事件中,我们看不到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