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镯子黄蓓佳 黄蓓佳最新系列长篇儿童小说(《草镯子》《白棉花》《星星索》《黑眼睛》《平安夜》)
《草镯子》 梅香只顾看那只蝴蝶,路过井台时,没有留意井台上的人,忽然听见"啊呀"地一声叫,一扭头,才发现是秀秀。 秀秀跪在井口边,手扒着灰色粗砂石的井筒子,脑袋扎下去,一个劲地往里面看。她那条大辫子从背侧滑到了腋下,晃荡在腰间,辫梢的红头绳像一朵小火苗,一下子跳进了梅香的眼睛里。
井底下有什么?死孩子,还是金蛤蟆?梅香很好奇,忍不住地拐上井台,也跪下,跟秀秀脑袋对着脑袋地往下看。 井底下黑咕隆咚。一股清凉的水气扑上来,带着陈腐的青苔味,腥甜的污泥味。
井水微微荡漾,撞到井壁上,有沉闷的啪啪响。可是梅香都快要把脑袋扎进井里了,还是什么都看不着。 "到底是什么呀?"她抬头问秀秀。 "吊桶掉井里了。"秀秀哭丧着脸,害怕得声音都发了抖。
梅香有点失望:"是吊桶啊!我还以为你看见有人淹死了呢。" "衣服才洗了一半。我婆婆要打我的。" 梅香扭头看井台上的那个洗衣盆。盆子几乎有澡盆那么大,堆尖的一盆衣服,还有搓衣板,捶衣棒,装衣服的竹筐,放皂角和石碱的小石钵子,七七八八一堆东西,难为秀秀一样一样从家里搬到井台上。
可怜的秀秀,她把小她几岁的梅香当成了救星,眼巴巴地讨主意:"咋办啊?咋办啊?" 她说话带着南乡一带的口音,很急促,仿佛有一条狗在后面追着她,她必须把要说的话赶紧说出来。
梅香很享受有人把她当大人看,故意放慢语气:"没事啊,呆小二马上要来挑水了,他会帮你捞吊桶。他有个长钩子,专门捞吊桶用的。
" …… 《星星索》 跟圈圈下工兵棋是一件最无聊的事,因为他根本不认识棋子上面的字,他知道"排长"比"工兵"大,"军长"比"排长"大,"地雷"又比"军长"大,可是棋子的大小是一样的,棋子上谁是"工兵"谁是"地雷",他基本上两眼一抹黑。
跟他玩这个游戏,用我外婆的话说,叫做"陪呆子读书"。首先我必须负责分棋,就是把属于他的那部分棋子挑出来,两个两个地在他面前摞好。然后他随便出一对,捂在手里,我也出一对,同样捂着,我们同时翻开手掌,亮出棋子,比一比大小。
大的把小的吃进。玩到最后,谁吃进的棋子多,谁是赢家。在这样的游戏中,我的良心如何很重要,比如他出了"军长",我出的是"连长",我要是把棋子上的军衔掉个个儿,说我赢了他,他一点没办法,完全地听我说。
一般说来我不忍心糊弄他。既然是"陪呆子读书",摆明了是搭上时间的事,输赢根本不重要。他小,我大,力量本来就不对等,赢了也没什么开心。
有的时候明明是他输了,他耍赖,这我就不客气了。耍赖是品行问题,我不能纵容他学坏。比方现在,我出的是"工兵",他出的是"地雷",工兵挖地雷嘛,我要吃了他的棋子,他舍不得,握在手里怎么都不肯放。
"地雷能炸死军长!"他大叫。 "可我不是军长,我是工兵。" 他眼珠一转:"我用连长打你的工兵。" "你不是没出连长吗?你出的是地雷啊。" "地雷最厉害,轰一下子炸死你。" "地雷碰上工兵就不厉害了。
" "你坏!"他的哭声出来了。 我叹口气:"如果你一盘都输不起,那我们就不必玩了,棋子一摆好,我就宣布:圈圈赢,小米输!我们结束,好不好?" 他想了想,还是不愿意结束,无可奈何地把捏在手心里的"地雷"交出来。
" …… 《平安夜》 我们班的女同学都认为他长得超级帅:身高一米八,皮肤是小麦色,国字脸,高鼻剑眉,尤其是他的睫毛,又浓又密,毛茸茸的,很像美国电视剧里的偶像级明星。
在他的脸颊下方,有一块结结实实的咬肌,当他生气和发怒时,甜枣大的咬肌就在皮肤里上下滑动,像一只跳来跳去的小老鼠。不过呢,这样的时候真不太多,大多数时候我爸爸是迷迷瞪瞪的,懒散和消极的。他总是窝在家里不出门,夏天只穿着一条沙滩短裤,上身打赤膊,脚上趿拉一双浅蓝色的泡沫拖鞋,连头发都剃光,免得他费事打理。
冬天他裹着一身棉睡衣,脚上套着有"凯蒂猫"图案的毛绒鞋,头发虽然留到了一寸长,却是横七竖八地支愣着,一瓶"沙宣"牌的男士发膏,他用了两年才用去一小半。
报纸上管我爸爸这样的年轻人有个称号,叫"宅男"。我认为很形象。可我把报纸拿去给爸爸看时,他懒洋洋地瞥一眼,拖长声音说:"这是我的一个网名啊,怎么上报纸了?" 甭管是谁发明创造的词,说的就是我爸爸这样的人!
我爸爸挣钱最多的一个月,银行卡上打进来一万多块钱。了不起吧? 当然,我爸爸说,这活儿也不容易,写每篇博文时,他都得把自己化身为"博主",说着各种各样不同风格的话。
球星是球星的口吻,演员是演员的作派。不能露怯,不能穿帮,更不能把文章写得没滋没味。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尤其是深夜来临时,我爸爸就目光炯炯地端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敲键盘,自己写,也看别人怎么写。
还得临时"充电",补充与雇主们有关的各行各业的知识,关注时事政治,小道新闻,社会热点,包括网友的辣评。 也因此,每天早晨我被闹钟唤醒起床上学时,我见到的从电脑前撤退下来的爸爸,总是两眼通红,胡子拉碴,歪头耷脑,"癞狗扶不上墙头"的模样。
我不得不改变角色,当他的"老哥",替他热牛奶,烤面包,看着他囫囵吞下去之后,送他上床睡觉。 这一觉,他基本上要睡到我下午放学回家。睡足了觉的爸爸,才能在深夜里精神抖擞地敲出那些很八卦的废话。那时候的爸爸,脸色红润,印堂发亮,鼻尖上排列着细细的汗珠,双腿绷紧,上身挺直,就像一棵刚从地里拔出来的鲜嫩鲜嫩的水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