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笔相生:白明陶瓷艺术的载物精神
《易经》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在传统儒家思想中,“载物”之道作为人的一种精神素养,借重的是大地厚实、和顺、博大之势,厚积的是人的德行、德泽,承载、容纳的是世间万物、人间万象。而在白明的陶瓷作品中,“载物”之道则概述并提炼了艺术家对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身关系的深刻认知和省悟。
白明的陶瓷艺术浸润着一种独特的人文气质。在创作中,他致力于融会贯通中、日与欧美各种不同人文经验和精神资源,坚持一种兼收并蓄、为我所用的开放态度。白明所面对的不是单一的中国本土传统语境,而是一个全球化条件下多元文化交互影响的格局。
20世纪以来欧美抽象主义、抽象表现主义陶艺思潮,日本多种简约化、禅意化的陶艺风格,对白明都有过影响,但并未构成根本性的冲击和震荡。原因就在于,白明持重的是一种格物致知的中国传统修养和底蕴。
凭借对唐宋元陶瓷传统及其艺术精神的不断梳理、传承和反思,白明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自信。这种自信表现为艺术家个体针对传统陶瓷审美惯性的一种替代性的传承、接续和创新模式。白明源自自身文化根基的创新努力,实质上塑造着一种具有中国文化主体性的当代陶瓷艺术。在白明以无差别心承载、容纳世间万物并不断精进载物之道的同时,其自身艺术也为欧美的国际当代艺术圈所容纳、所重视。
管锥篇
白明的陶瓷作品形态十分丰富。其中,有不少传统批判思路上的当代性表现,如《器:形式与过程》、《管锥篇》等作品,往往带有一种器物异化、解构的形式感。但白明陶瓷作品的主流形制大都古朴简约,注重对中国传统陶瓷器具中一些大方、沉着、稳重的典型器形的传承和革新。
白明一向对传统陶瓷的美学范式有所承袭和提炼,但他更注重的是导入当代视觉经验的实体感和空间感,对传统陶瓷中规中矩的典型形制作与时俱进的改良和刷新。他有选择地把一些传统日用器具的形制如画缸、储酒瓶、箭筒等加以放大,有时会将之放大到手工器物接近变形临界点的极致尺度。
白明这种有节制的放大,让实用性、日常性的凡俗器具脱胎为一种更为浑然、大器的非常器物,从而使器物形制的几何美感和精神内涵得以彰显。
而白明的圆瓶系列、碗口瓶系列、新梅瓶系列更像是对传统器具去功能化的一种“整形”结果,应对、反馈的是当代性的空间视觉经验。圆瓶系列中器物上方上翻的斜口,是白明针对传统圆瓶瓶口一种创新型设计,极具力量感。他的碗口瓶系列浑圆、大度的腹部与具有吸纳功能的碗口造型产生对比,却又有相得益彰、浑然一体的效果。
白明擅长在陶瓷器物表面的纹饰处理上做文章。他从不忌惮传统材料的惯性束缚。他对景德镇白瓷土宽厚、温暖的特性有着独到的亲近和体悟,甚至对其天然的、极具包容力的底色有着深度的感知。白明在亲自设计、拿捏的各种器物瓷胚上作画。
这些形制、尺度各异的器物瓷胚也就成为白明手中规格各异的画布和宣纸,成为白明感知并容纳器物物性、见证并表述自我生命存在的手绘天地。白明的瓷胚手绘不仅仅是程式化、工序化的器物“穿衣”工作,更是发现并呈现一个个特定器物自性的进化过程。
素面凡胎的器物经白明过手、烧制,变身为一个个个性鲜明、迥然有别的造物。白明经手的每个手绘瓷都绝不重样,既不重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在艺术家自身的时空秩序中,每个器物都具有不可替代、不可复制的唯一性。
白明的手绘瓷打破了工艺与艺术、传统与当代、凡俗世界与精神世界之间的各种边界和壁垒。从白氏杯、瓷石,到形制较大的卷缸、碗口瓶,白明手绘瓷精品的纹饰和釉色处理皆干净洗练、光洁温润。其图画则气韵生动、空灵淡泊。其线条则灵动飘逸、神采飞扬。
线释水
在中国传统思想中,万物各有各的去处,一切自有它们的归宿、来源和本性。白明的陶瓷手绘也是对器物自身物性的一种探源寻秘。其实他的瓷面手绘极具书写性的个人趣味和气质。瓷面线条往往均匀而错落有致。其谋篇虽满,但通体透气畅通。
这样的线条得益于白明神定气闲、潇洒自如的运笔。如作品《线释水》,一遍遍随性的走笔,构成的是蜿蜒起伏的平行线条,提炼的是水波般的韵律和节奏。线条绵延、交集、组合的动念,则一一出自白明笔笔相生的运笔法则及其观念。
艺术家一旦在素白瓷胚上落下第一笔,就等于开启了发现、感知这一特定器物自性的体验之旅。白明接下来的每一此运笔,几乎都跟上一笔触有关,甚至跟下一次落笔也有关。笔笔相生之中,既渗透了艺术家敬畏时间秩序的一种态度,也体现了他把控整体形式感的一种素养。
白明的笔笔相连、笔笔相生,其实是一种超越线性时间观的走笔之势。无论是首尾相接,循序渐进。还是转承起合、叠加交集,白明的运笔都是顺势而为,并根据器物的形制自然延展、周转。
白明深谙立体瓷胚与二维画面的异同之处。在去中心化、甚至去结构化的画面之中,他线条的绵延、衔接,以及随之而来交集、组合,皆因笔笔相生的柔韧和顺之势,一以贯之。笔笔相生,既体现为时间随笔触流逝的一种痕迹、一种尺度,又表现为时间固态化的一种认知、一种隐喻。笔笔相生,指向的也是人借重器物而寻根探源万物之自性的一种精神体验,是人的心性与器物自性的一种无违和感的见性开悟。
白明陶瓷艺术的载物精神,总是让器物自然而然地呈现自己的本来面貌,从而让艺术家自身进一步见证事物的本质。而白明陶瓷的观者所要见证的,正是艺术家浸润在艺术作品中的一种物我两忘的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