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曼李白 蒙曼解读李白《春思》

这一期,就该跟大家聊一聊李白的春风了。古代的中国人其实特别多情善感,无论是春雨还是春风,最后其实都会引起人的春思,所以今天咱们就来听听李白的春思。

燕草如碧丝, 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 何事入罗帏。

大家听,这是在替谁说话呢啊?这是在替一个思妇说话呢。所谓思妇啊,就是怀念外出丈夫的妇女。中国古代,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丈夫在外面,或者服役,或者经商,或者求学,或者做官。而妻子呢,通常在家留守,纺纱织布、操持家计。所以呀,游子思乡,女子思夫,这都是诗歌永恒的主题。

咱们现存最早的思妇诗,应该算是诗经国风篇的《君子于役》。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首诗,“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个思妇的丈夫是去给国家服兵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留在家中的妻子最思念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啊?就是薄暮冥冥,炊烟袅袅的时候。那时候,鸡都上架了,羊和牛也都从山坡上走下来了,在外面劳作一天的男子汉们也都回家吃晚饭了。于是呢,这个妇女就想了,我的丈夫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这首诗写的非常的淳朴、自然,感人至深。所以是思妇诗的第一个精品。

那先秦是思妇诗的第一个高峰。第二个高峰就到唐朝了,咱们之前也说过,大诗人李白呀,是有一颗像孩子一样纯净的心,所以他不光替自己说话,写“天生我才必有用”,他也替弱女子说话,写了好多情真意切的思妇诗。之前和大家分享过的《长干行》,其实就是一首思妇诗。你看那首诗写得既纯净又炽烈,就好像山间的一股清泉一样。那这首《春思》呢,同样是思妇诗,它又好在哪里呢?我觉得她既美丽又温柔还坚定,为什么这么说?

先看前两句。“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艳丽的春草才露出头来,还像丝绒一样柔软纤细呢,而三秦,桑树早已是郁郁葱葱,浓密的叶子呀,把青青的枝条都给压弯了。你看,诗人一开口,就是两地春光的对比图啊!那诗中的“秦”和“燕”,大体就相当于今天的西安和北京。

那“秦”么,西安在关中,地气暖,它纬度低,阳春三月,早已经是“绿遍山原白满川”了,而“燕”,那就是北京,那是塞北苦寒之地呀,同样的时间,这里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那这幅春色对比图是怎么来的呢?其实是思妇眼里看的和心里想的一个组合。

这个思妇人在哪啊?她本身是在秦地的,在西安。眼看着春色撩人,作为少妇,她当然就会想踏青啊,赏花呀,想这些乐事了。可是呢,那个本应该陪伴她共享春光的丈夫却不在身边。这个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丈夫来了。

那她的丈夫在哪?在燕地,在北京,在李白的时代那是唐朝的东北边疆,所以其实她丈夫还在千里之外的燕地戍守边疆呢。少妇的心这时候飞到丈夫身边了,那仿佛也就看到丈夫身处的环境了,这样一来,诗的首联就脱口而出了。“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大家觉得这句话美不美呀,太美了,什么美?首先是颜色美啊,别看写的都是绿色,但是春草的嫩绿和桑叶的碧绿,这两种绿色可是不一样的呀。它搭配在一起,就会形成那种深浅浓淡的层次感。这颜色就不单调,就特别饱满,这和杜甫所说的“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是一样的道理。

那颜色美之外,还有什么美呢?其次是触感美呀。你看燕草是软的么,像丝绒一样,而秦桑呢,虽然被叶子压弯了枝条,但是枝条必竟是枝条啊,它还是能够承载起叶子的分量的。这是什么呀?这就是柔中带刚啦,把这两种触觉搭配在一起,我们仿佛就跟着她,触摸到了春天的柔韧和蓬勃一样。

那触感美之外还有什么美呢?还有情调美、音韵美,我们这里说的音韵美,其实不是在讲平仄的问题,我要讲的是谐音。你看“燕草如碧丝”,这个“丝”的谐音是什么呀?是思念的思啊,那“秦桑低绿枝”,“枝”的谐音又是什么呢?是知道的知,是相知的知啊。那还有秦桑的“秦”,谐音是什么?是情啊,多情的情。所以这句话在写景背后还有一个意思呢,我思念你呀,这种情感你是知道的呀。

那有了这样的情感做铺垫,接下来“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就顺理成章了。当你看到春草想要回家的时候,也正是我因为思念你而愁肠百结的时候。你看明明是少妇在思念丈夫,但是他却处处先从丈夫写起。第一句“燕草如碧丝”是这个样子,第二句“当君怀归日”还是这个样子。

这就是为对方着想,这就是一腔柔情,一往情深。那这个少妇她为什么知道丈夫此刻也在思念家乡了?很简单啊,因为我们一直在说“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我们还说杜审言的那个“独有宦游,偏惊物候新”,季节变换游子思乡,那是人之常情啊。

少妇和丈夫既然心心相印,那她当然知道丈夫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思念,此刻一定已经和北国的春草一样,在心里疯狂滋长了。那丈夫看春草而生归心,她本人又如何呢?要知道,秦地此刻已经是春深如海了。这个少妇呢,当然就是春愁如海了,这就是“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我知道你在思念我,而我呢,早已相思成愁啊。这其实就相当于,李清照后来所说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但是比那种感情还显得更深厚一些。

最后一句了“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我觉得呀,这句话最有意思了。你看面对着盎然春意,这个少妇的心情寂寞不寂寞呀?她当然是寂寞呀,这时候,春风仿佛多情一样就掀开了罗帏了,好像要陪伴一下少妇似的。可是呢,春风多情人无情啊,少妇不需要春风的陪伴。

她说了“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我又不认识你,我又不思念你,你来干什么?你看表面是春风多情人无情,其实怎么样,其实恰恰是春风无情人多情。是少妇在心里头把春风给拟人化了。

你这春风,你难道是在撩拨我的春思吗?不可能,我虽然多情,但也深情也专情,我的感情只能属于我的丈夫。这是何等坚定地表达啊。所以我说呀,这首诗整体是美丽的,是温柔的,但同时又是坚定的,不仅仅有色彩美,情感美,更有精神美,这就是传统中国女性的情操。李白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把这种情操给把握得非常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