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罗根》:人间纵有休叔在,世上再无金刚狼
影片质量: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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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剧透
听一个故事说的是,福楼拜在写《包法利夫人》的结尾时,趴在桌子上大哭。
朋友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包法利夫人死了。”
朋友说:“包法利夫人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福楼拜告诉他包法利夫人是他笔下的人物,朋友听罢不由哈哈大笑,说:“既然如此,你让她活过来不就行了。”
福楼拜说:“不行,到了这个时候,她非死不可了。”
一个人物鲜活起来,连作者都控制不了。列夫·托尔斯泰对此说道:
人物一经作家塑造出来,他便开始了独立自主的生活,不再受作者的意志支配了。作者只能根据人物的性格行事。
这样的事情不仅发生在文学界,也发生在电影界。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一个超级英雄身上:休·杰克曼塑造了属于他的金刚狼,但这匹狼最终也脱离了他的掌控,自行走向属于自己的归宿。
《罗根》上映前,大家都知道这是休叔最后一次扮演金刚狼。对于金刚狼这个角色的归宿,大家都有隐隐的猜测。
英雄的归宿,无非有两种途径:从江湖中归隐;在江湖上死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还有归隐之后再重出江湖再归隐或死去,这都是套路。
照理来说,让金刚狼归隐,也未尝不可,很多观众都觉得让《X战警:逆转未来》作为金刚狼的结局其实挺不错。
但从2000年的《X战警》在大银幕上一路走来的金刚狼,最终还是像包法利夫人一样,非死不可。
是谁杀死了金刚狼?
用一句双关语来回答:是他自己。
《罗根》是一部优秀的影片,不仅仅在于它作为超级英雄电影出人意料地结合了西部片元素,也不仅仅在于它选择了一个老骥伏枥的主题。超级英雄电影结合其他类型片元素很常见,比如《美国队长2》就是一部超级英雄政治惊悚片;老骥伏枥的英雄也很常见,比如《蝙蝠侠:黑暗骑士归来》。
《罗根》还优秀在,它润物细无声地整合进了前作情节,让金刚狼迎接自己的归宿顺理成章。所以尽管《罗根》是一部情节上相对独立的电影,但还是需要前作才能理解透彻。在X战警电影宇宙中,与其他作品完全割裂的电影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死侍》。
《罗根》中的很多设定、情节和镜头都“别有用心”。
时间背景被拉得很长,距离上次金刚狼和X教授在2023年露面已经过去了6年,直接跳到了2029年,变种人已经严重衰败,末世感油然而生。在这样一片末世中,电影极尽讽刺与黑色幽默之能事。
谁能想到金刚狼,昔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今打几个小混混都吭哧瘪肚?
谁能想到X教授,昔日的智慧老者,如今是个乖戾老头?他昔日造福人类的大脑,如今成为威胁世界的定时炸弹?他昔日用脑波机联通世界,如今却在破水塔中封闭自己?
谁能想到卡利班,昔日靠定位变种人、倒卖变种人信息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世界上连给他定位的变种人都没几个了?
更讽刺的地方在于,英雄们一直致力于为一个更好的世界而奋斗,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这种设定与《蝙蝠侠:黑暗骑士归来》以及《罗根》的漫画来源之一《金刚狼:老罗根》如出一辙。而且更讽刺的是,安着机械臂的唐纳德·皮尔斯,在遇见金刚狼时告诉他:“你知道吗,我是你的粉丝。”谁能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惦念着老英雄的,是小反派呢。
这个世界很让人绝望,绝望到连反派都没有过去那么有格调了。安着机械臂的唐纳德·皮尔斯,或是他的老板詹德·瑞斯,他们是像万磁王那样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变种人的解放而奋斗吗?他们是像天启那样三千年不世出、无所不能并永远中二吗?他们是像史崔克上校那样诡计多端丧心病狂吗?
就连他们失败时,都没有前几位那么壮烈。反派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罗根》里这两位,就是属于后面的主儿。瑞斯的伟大追求都没嘚啵完就被一枪崩了;而皮尔斯,电影最后的讽刺落在他的身上:抓了一辈子变种人小孩,最后被变种人小孩花式秀技能干掉了。
听说有的人看《罗根》,看着看着就哭了。我没有哭,相反上面这几段戏引得我想笑。我感到了电影主创们对英雄们满满的恶趣味。这些恶趣味还挺有品位的。
通过这些微妙的讽刺,能感受到,老英雄们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改变不了世界,世界也不需要他们。他们不是主动归隐的,他们是被时代抛弃的。那可能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让我惊讶的是克隆金刚狼X-24的出场,我觉得这是对金刚狼的一生的最妙的讽刺。老少三代被黑人农场主一家接待,这个情节让人想起《金刚狼》中逃亡的金刚狼被一对农场主夫妇接待。这个情节在《X战警:逆转未来》之后的新史中没有交代,很可能已经抹掉了,不过它还是很有参考意义,比如其中的反派零号特工在杀死农场主夫妇又被金刚狼击败后说:“无辜的好人总在你身边死去,真可笑啊。”
零号特工只是想在临死前逞逞口舌之快,但他有一点没有说错:金刚狼作为一个反英雄,在与反派战斗时,总是难免卷进朋友、爱人,甚至是路人。
这一次,黑人农场主一家、X教授,齐齐在金刚狼身边死去,而且就是被他“自己”——X-24杀死的。X-24不仅是金刚狼不受控制的野性的化身,也是金刚狼给周围人以及他自己带来的苦难的象征。尽管他做了很多好事,但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杀了很多人,还间接害死了一些。他已经无法承受了。
所以最后,他被“自己”杀死了。他死于自己的克隆体之手,也死于自己的过往。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杀死他自己。不然,谁有能力?更重要的,谁有资格?
电影名为《罗根》(汉译名《金刚狼3:殊死一战》嗯),暗示了金刚狼从英雄金刚狼变为普通人罗根的过程。永生是一种酷刑;当他死去时,他放下了一切过往。
他放下了第一次展露能力杀死了生父并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童年。
他放下了痛苦的改造实验。
他放下了死在他身边的普通人。
放下了他死去的爱人。
还有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
由于那次穿越行动,他的很多痛苦的过去已经被抹去了(比如琴·格蕾就活了过来,虽然在《罗根》中还是死了)。但在《罗根》中,他依旧痛苦着。所以对他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并不是他逃避,而是他坚持得够久。
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在临死前,他像教授说的那样,体会到了一丝普通人的幸福,一丝家的温馨。
让我感到幸运的是,重新在大银幕上,看到了狼叔用无敌的爪子对着端上长枪短炮就不知好歹的杂兵一通砍瓜切菜。
那奔跑、咆哮、小白背心与飞身一刺,甚至那片树林,都与以前一样。
我在看片时,如前所说,没有哭,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全片的情感是比较克制的,甚至有点憋。好在打戏足够酣畅淋漓,又有百十号人死在狼叔的利爪之下(万幸我看的是非删减版,不然肯定要被憋死)。
回家后,我偶然看到了《诺顿秀》S20E19,恰好是跟《罗根》有关的。休·杰克曼和帕特里克·斯图尔特爵士都在台上,不一会儿“老万甘道夫”伊恩·麦克莱恩爵士也惊喜现身。
看到他们同框的那一刻,我的胸口突然堵住了。
我意识到,一个角色的死去并不能打动我,打动我的是这些优秀的演员已经离开了这些角色。再也没有休·杰克曼的金刚狼,再也没有帕特里克·斯图尔特的X教授,再也没有伊恩·麦克莱恩的万磁王。
这简直太恐怖了。对于很多人来说,金刚狼就是休·杰克曼;于我而言,不仅如此,而且X教授就是帕特里克·斯图尔特,万磁王就是伊恩·麦克莱恩。现在《罗根》一次性地为他们三人画上句点——这太可恨了,万磁王甚至完全没有出现!
但这就是我所得到的“最终交代”了。
对于台下人来说,每一段故事都有结局;对于台上人来说,每一个角色都有归宿。
很少有一部电影像《罗根》——它如何结束,对台下人和台上人来说同样重要。
因为这个2000年开始的X战警电影宇宙,经过17年10部电影,在漫威电影宇宙(MCU)和DC拓展宇宙(DCEU)之前,率先走到了一个阶段性的终点(毫无疑问,MCU和DCEU有一天也有走到这一步)。
台下人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不负自己青葱懵懂的岁月;台上人需要一个完美的归宿,不输自己英姿飒爽的年华。
《罗根》不见得有多么神作,但它完成了这一点。虽然没有万磁王。
台下人和台上人都要继续往前走,把这个故事、这个角色留在身后。
人间纵有休叔在,世上再无金刚狼。
我仍然还想再看狼叔弹出钢爪,把愚蠢的人类吓得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