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和夏志清的关系 夏志清、张爱玲 他们的书和人:访陈子善
--专访著名学者陈子善(张爱玲研究专家、夏志清的“引进者”) 编者按 上月的今天,恰逢张爱玲去世10周年纪念日。一本最新的、由陈子善主编的张爱玲绝调文字《沉香》出版了。 《沉香》这本书是为纪念张爱玲逝世10周年而编的。
这本书主要收录台湾皇冠版《张爱玲典藏全集》所没有收录的张爱玲的散文和剧本。同时,也收录了张爱玲一些遗物的照片和张爱玲的一些画作。 著名学者、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子善先生近日接受了记者特约采访,畅谈张爱玲和她的“倡导者”夏志清。
谈《中国现代小说史》:夏志清肯定的三个人:张爱玲、钱锺书、沈从文,《小说史》出版前从未进文学史 记者:夏志清是张爱玲、钱锺书、沈从文的发现者,可以说如果没有《中国现代小说史》,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张爱玲、沈从文、钱锺书热。
今年7月,这部名作在隔绝44年后,简体中文版终于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推出,这本书里至少肯定了三个人,张爱玲、钱锺书、沈从文。他对这三个人的评价,在上世纪60年代,是石破天惊的,当时很多人不服。
他们三人在当时文坛的处境怎样?据说张爱玲当时在正统文学来说,并不入流。 陈子善:在上个世纪60年代,我们国内跟夏先生这本《中国现代小说史》前后也出版过几本《中国现代文学史》。
但是,这些文学史都没有提到张爱玲、钱锺书、沈从文,好像他们三位在文学史上不存在似的。 当时钱锺书和沈从文已经停笔,不再从事文学创作。钱锺书在进行古典文学研究,沈从文在从事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张爱玲远在美国,尝试用英文写作。
钱锺书和沈从文停止文学创作的原因我想大家都比较清楚,用不着我再多说。 他眼中的夏志清:他说话没有顾虑,从不掩饰自负 记者:听说您见过夏志清先生,对他印象如何? 陈子善:夏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我见过他两面,一次在香港,一次在纽约。
在纽约见他以后半个月,“9·11”就发生了。夏先生很注意穿着,西装笔挺的,也很喜欢聊天。他讲的比我有趣多了,而且讲起来滔滔不绝。
记者:有些文章中说夏志清很风趣,是个性情中人。您跟他见过面,能否谈谈具体细节? 陈子善:所谓性情中人就是说,他说话没有什么顾虑,想什么就说什么,畅所欲言,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自负。他往往对一些作家,对一些朋友有很具体的批评。
说到高兴的时候他常常会哈哈大笑,当然具体对某个人的某些评价还不适合说,但是你跟他谈话你就会感受到他的真诚。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当面吹捧他,背后又另外做一套。 记者:听说您经常同夏先生通信,其中有没有一些有意思的细节可以先披露一下? 陈子善:也不是很经常通信,因为夏先生年事已高,手头的事情很多,不方便多打扰他。
他作为前辈很关心我这样的后辈,在信中有时候会经常提醒我要多多增加营养,怎么仍然那么瘦,多吃维生素。
这是一个长辈对后学的关心。他虽然很自负,但有时也会把一些文章寄给我看,也愿意听听我的看法,这也使我很感动。 记者:夏先生的书出来之后影响很大,也有一些学者对夏先生学术思想有所商榷,个人所知,刘再复先生大概是去年吧写了一篇长文跟夏先生商榷?陈先生怎么看刘先生的文章? 陈子善:刘再复先生跟夏先生第一次商榷我在场,那是2000年香港岭南大学举行张爱玲国际研讨会,夏先生和刘先生都参加了。
刘先生在会上有一个发言,在肯定张爱玲成就的同时,也提到了他所认为的张爱玲的不足,并对夏先生对鲁迅的批评提出商榷。后来的长文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我想这是正常的学术讨论,也没有必要非要定出谁胜谁负,谁对谁错。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继续关注这个问题。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研究有些争论可能是长期的,研究者的看法肯定会有不同,甚至会有争议和对立,这都是很正常的。 谈张爱玲绝调文字《沉香》:收入张爱玲散佚散文和剧本,遗物照片和画作 记者:您是张爱玲研究专家,曾经发掘、整理过张爱玲的许多作品,主编过《私语张爱玲》、《作别张爱玲》、《张爱玲》等书,自己还写过一本《说不尽的张爱玲》。
您最新发掘整理的张爱玲的绝调文字《沉香》也刚刚出版。
9月8日是张爱玲去世10周年纪念日,这本书也是对张爱玲最好的怀念。陈老师,请你先介绍一下这本书吧。 陈子善:《沉香》这本书是为纪念张爱玲逝世10周年而编的。我只是做了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
或者可以说,海内外很多研究者共同努力的结果。这本书主要收录台湾皇冠版张爱玲典藏全集所没有收录的张爱玲的散文和剧本。同时,也收录了张爱玲一些遗物的照片和张爱玲的一些画作。 记者:《沉香》被称为张爱玲的绝调文字。
与你主编的其他张爱玲的著作相比,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书里的文章都是首次收录吗? 陈子善:我想更准确地表述我所讲的,书里的文章都是台湾版《张爱玲典藏全集》所没有收录的,其中《不了情》电影剧本是首次披露。
不过,北京中华读书报有一个更有趣的发现,张爱玲的一篇我们从来不知道的小说《郁金香》出土。我想对广大张爱玲作品爱好者来说,这也是一个大喜讯。 谈张爱玲佚文《不了情》的发掘:“瞎猫抓死老鼠——撞上的” 记者:《沉香》里收录了张爱玲的文学剧本——《不了情》、《太太万岁》、《一曲难忘》等,据说其中的《不了情》张爱玲自己曾以为找不到了。
那么,你是怎么发掘出来的呢? 陈子善:在40年代的时候,上海对她就有很多评论。
如果要说发掘,《不了情》不像《太太万岁》,《太太万岁》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在上海和其它地方放映过。但《不了情》至今没有放映过。 有趣的是,广州的俏佳人影像公司把它制作成了VCD,全国发行,也许你就能够在你附近的音像商店买到,好像是20块左右一盘。
记者:您是否能估计一下,张爱玲大概还有多少佚文未被寻获。她留下的文字后来到哪里去了? 陈子善:只有天知道,也许还能够找到。
这次先后找到了《不了情》和《郁金香》,谁敢保证以后不会再找到呢? 记者:《沉香》首次披露了张爱玲的遗物照片,这些遗物照片是张爱玲在美国的寓所留下的,还是留在上海故居里的? 陈子善:这些遗物是她晚年的,全部留在美国。
去世以后,先送到了香港的宋淇先生处,然后又归往台湾皇冠保存。张爱玲在上海时期的遗物,记得1995年张爱玲去世以后,我去拜访她的弟弟张子静先生,他曾指着房子里的一个破箱子跟我说,这是张爱玲留下的。
现在张先生也已经去世了。这个箱子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沉香》文章背后的故事:张爱玲不满处女作《忆西风》只得第13名 记者:张爱玲的散文也是一绝,《沉香》里共收入《几句话对读者说》、《太太万岁题记》和《忆西风》等散文,据说“几乎每篇都有一个或简单或复杂的故事,一段或动人或有趣的因缘。
”能否给我们简单讲讲背后的故事? 陈子善:就举一个例子,《忆西风》是张爱玲的绝笔,也就是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张爱玲的最后一篇作品。
她在文章中回忆了她当年应征参加上海西风杂志征文比赛,她的应征作品是散文《天才梦》,是很有名的。也是她自己承认的文学创作的“处女作”。最后得了名誉奖第三名,在名誉奖前面还有第一名到第十名,也就是说她只得到了第十三名。
张爱玲当然很不服气,晚年的这篇文章当中就专门谈这件事,她认为第一名的字数远远超过规定的字数,却拿了第一名,显然是不公正的。但实际上,第一名并没有超过规定的字数,是张爱玲自己搞错了。
这不是很有趣吗?不过,当时的评委也没有瞎眼,至少给了她一个名誉奖。 记者:当时第一至十名中有哪些人? 陈子善:第一名到第十名中,其它九位好像后来都没有什么文名,但有一位鹿桥后来在港台文坛也大名鼎鼎。
2001年我去美国曾经拜访过鹿桥先生,谈起张爱玲,他对张爱玲的画还是赞不绝口。他现在也已经去世了,一次评奖能够产生后来很有影响的两位名作家,已经不容易了。 张爱玲半世纪不老的秘密解读:她对日常生活充满关注 记者:张爱玲的作品畅销不衰,从上世纪40年代登上文坛到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依然是个不老的传奇。
你认为相比现代文学史上其他作家,张爱玲的独特之处在哪里?张爱玲热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她对大上海世俗人情的洞穿和刻画,在多大程度上能代表现在的上海? 陈子善:张爱玲的独特之处很多,但我想她对日常生活的关注是现代文学其它作家所不具备的。
她对人性的发掘也是很特别很深刻的。她对上海世俗人情的洞穿和刻画我不觉得能够代表现在的上海,只能够代表当时的上海。
记者:您能谈谈张爱玲与王安忆的异同吗?许多人把她们放在一起说。提起张爱玲,不仅想起她的作品,还想起她的“身世”。这也是很特别的。 陈子善:我不配谈张爱玲和王安忆的异同,因为缺乏研究。
记者:今年纪念张爱玲去世十周年的活动有哪些? 陈子善:张爱玲逝世十周年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应该有所纪念,海外我所知道的有她的散文集《流言》的出版、翻译的《海上花》英译本的出版,都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的。
台湾有一个张爱玲遗物展览,北京已经举行过张爱玲的照片展览。北京的中国华侨出版社举行了“张爱玲与本土文化”学术座谈会。海峡两岸几乎是同步出版了《沉香》,华东师大还在筹备“张爱玲与上海”国际学术研讨会,这些都可以看作是纪念活动。
特别应该提到的是,小说《郁金香》的发现,为这个纪念活动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相关人物简介 陈子善 文学史学者,因对张爱玲的研究而为海内外文学爱好者熟知。
1948年生,上海市人,就读于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访问学者。曾任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副馆长,现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数据与研究中心主任。
长期致力于张爱玲、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等现代作家史料的整理和研究,著有《遗落的明珠》、《中国现代文学侧影》、《文人事》、《捞针集》、《说不尽的张爱玲》、《生命的记忆》等。 夏志清(C.
T.Hsia) 美国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奠基人。1921年2月生于江苏省吴县。1947年赴美前在北京大学就读,之后在耶鲁大学研读英文,1951年取得博士学位。1952年至1954年在耶鲁从事研究,展开对现代中国文学史的研究工作。
1969年起任哥伦比亚大学东方语言文化系的中文教授。夏志清的两部英文著作,《中国现代小说史》和《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奠定了他在西方汉学界的地位。(特约记者/杜晗) 纪念 张爱玲住过的老房子 出生时的老宅子(现为上海康定东路87弄) 女儿出嫁的时候,李鸿章给的嫁妆里,有一幢民国初年的大房子。
它的弄口有一扇大铁门,门口派了巡警把守。张爱玲和她的弟弟都出生在这所房子里。
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说过,那幢老房子离苏州河近。为了寻其旧址,我们的车子在泰兴路近苏州河一带倒来倒去。看不真切,索性下了车实地勘探。沿着石门二路走,在一个转弯处,路断了,去看门牌,已然到了康定东路。走过八十七弄,看见一幢清末民初的红砖墙大房子。
张子静对这幢房子的回忆十分贴合眼前所看见的一切:它是一幢清末民初盖的房子,仿造西式建筑,房间多而深,后院还有一圈房子供佣人居住;全部大约二十多个房间。住房的下面是一个面积同样大的地下室,通气孔都是圆形的,一个个与后院的佣人房相对着。
台阶。水泥门柱。楼梯设在客厅的中间。客厅是暗的,好像电影院,客厅中间应该吊枝形水晶灯的地方有一个大铁钩子。那是当年用来挂煤气灯的。
张爱玲被父亲禁闭在一楼的那间屋子已经做了教室,从窗口里,可以看见对面的佣人房。烈日下的阳台,空空荡荡。以前,张爱玲的弟弟在这里踢球,碎了一扇玻璃。 有关张爱玲的书把康定东路八十七弄说成麦根路(markham泰兴路)三一三号。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误呢?翻老地图,原来上海的路名不断改朝换代,如同一个女子,嫁的次数多了,本姓便模糊起来。 爱丁顿公寓(现为上海常德路195号) 爱丁顿公寓是张爱玲和姑姑住得最长久的公寓,1939年在51室,1942年以后在65室。
她们搬出去,又搬回来,可见得对这个公寓是钟情的。它在今天的常德路、南京西路、愚园东路的交界处,已经斑驳,依旧鹤立鸡群。 张爱玲在这个公寓里面完成了小说《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金锁记》、《封锁》、《心经》、《花凋》,还有,与胡兰成秘密结婚。
爱丁顿公寓的阳台是意大利风格的,它利用转角处理了建筑的光线变化。
张爱玲孤僻,不喜欢应酬,公寓的阳台是她与世界联系的最清雅的方式。她在阳台上看显赫的哈同花园的派对,看佣人提了篮子买菜,看封锁,看电车进场。野眼望够了,张爱玲会回转身来,和姑姑说闲话。 有一年夏天,胡兰成与张爱玲同看日本的版画、浮世绘、朝鲜的瓷器及古印度的壁画集。
傍晚,在阳台上眺望红尘蔼蔼的上海,西边天上余辉未尽,胡兰成说:“时局不好,来日大难。”张爱玲听了很震动。 柯灵夫妇同张爱玲的姑姑及姑夫一直保持来往。
柯灵夫人陈国容女士说,当年张爱玲的母亲要带张爱玲出国,张爱玲迟疑后还是选择和姑姑在一起。陈国容女士看见过张爱玲写给姑姑的信。不是朵云轩的信笺了,一张便条纸而已。简短的文字里,藏了不被言说的深厚。
卡尔登公寓(现为上海黄河路65号) 据上海私营房地产业资料记载:清朝大吏李鸿章除拥有具有亭台楼阁之胜的丁香花园外,还在今华山路置有豪华住宅,今南京西路人民公园对面沿街的数十幢三层楼房及后面的住房梅南坊也是他的产业。
他的家属还把华山路住宅改建成枕流公寓分户出租。 张爱玲说的这几幢小楼,现在为长征医院的一部分,修旧如旧,好像是永不变心的情人。张爱玲和舅舅的孩子在张家浜的一个照相馆里拍了一张合影。
张爱玲说,那个照相馆叫“宝德”。我翻四十年代的上海地图,看见宝德照相馆的地址是南京西路258号,在大光明大戏院停车场的边上。 张爱玲在卡尔登公寓完成了电影剧本《不了情》、《太太万岁》,小说《十八春》、《小艾》。
卡尔登公寓附近是著名的商业中心南京路和跑马总会。步行过去五分钟左右,是福州路,旧称四马路。这里曾有很多好的馆子、书店、戏院,还有妓院。这些活色生香的市井,是张爱玲写俗世上海的移动盛宴。
卡尔登公寓是一栋大型的英国风格的房子,高低错落有致,四扇摇门,铰链式电梯,套入式的中央花园,和张爱玲以前住的地方一样,在公寓的顶层,有一个视野开阔的大阳台。 公寓等级森严,设有四架楼梯,供不同层次的人进出。
每个层面有25个套房,S形走廊上铺着地毯。现在虽然地毯早已不见了,固定地毯的家什还顽强地保持着当年富贵的姿态。那时公寓这头的人要到公寓这边来乘电梯,必须经过其他的二十几个房间,长长的裙裾,细细的鞋跟,全因了这地毯而悄无声息。
公寓里处处是铜制的把手、铜制的锁、铜制的徽记。据卡尔登公寓的一个自来水电工说,卡尔登公寓本意上是要超过金门饭店的,因为战争,没有按照原先的图纸建造完毕。那些待用的建筑材料一直堆放到了七十年代。 1952年8月,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从浦东过江来卡尔登公寓找姐姐。姑姑开了门,一见张子静就说:“你姐姐已经走了。” (文/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