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与张兆和高青青 张兆和与沈从文的婚姻幸福还是不幸

2018-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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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张兆和时间真快,张兆和老人去世转眼已有半年多了.一直难忘在她去世一个月之前最后一次去看望她的情景.那是在沈从文百年诞辰纪念的前几天,衰老的她思维虽不再明晰,记忆也显得模糊,但仍还可以本能地与人简单对话.指着沈先生的一张肖像,问她:认识吗?"好像见过."又说:"我肯定认识."但她已说不出"沈从文"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

——张兆和

时间真快,张兆和老人去世转眼已有半年多了。一直难忘在她去世一个月之前最后一次去看望她的情景。那是在沈从文百年诞辰纪念的前几天,衰老的她思维虽不再明晰,记忆也显得模糊,但仍还可以本能地与人简单对话。

指着沈先生的一张肖像,问她:认识吗?“好像见过。”又说:“我肯定认识。”但她已说不出“沈从文”这个名字。我心凄然。衰老与疾病,常常就这样让一个个我所熟悉、所敬重的老人失去旧日的风采。这是规律,残酷而无奈。老人走了。但她许多次亲切、和蔼的声音,一直留在我的怀念中。我想,它们都已是美好的记忆而不会被取代。

浏览网上沈从文论坛,见到过一份谈论张兆和的帖子,作者认为张兆和根本配不上沈从文,话说得甚为尖刻和激烈,好像沈从文与张兆和的婚姻完全是一个错误,我为之惘然。我不清楚发议论者到底是根据哪些事实得出这样的结论,两个人结伴而行的漫长旅程和情感,难道就这样轻易地可以贬损,甚至被抹杀?

理解一个人很不容易,理解一个家庭的婚姻更加不容易。记得黄永玉先生写过这样的话:婚姻就像穿鞋一样,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

我曾做过一次关于沈从文百年诞辰的演讲,在回答听众提问时,我谈到了对沈从文与张兆和婚姻的理解。一位听众这样提问:

“沈先生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能包容他,近乎孩童般放纵的人,这个张兆和,无论沈先生的命运有怎样的不确定性,都能始终如一的耐心,安静的等他回来,有人说他们的爱情是粗布棉袄式的。我想问一下,在沈先生精神有些失常时,他和张兆和之间心灵上有很大的距离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作了这样的回答:

我认为沈从文、张兆和他们一生的婚姻和爱情,从整体来讲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这是肯定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就是,沈从文与张兆和,应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家庭背景的人。因为沈从文是个野性十足的湘西人,而张兆和是个大家闺秀,是另外一种文化背景。张家的张兆和、张允和、张充和几个姐妹,文化修养相当高,一个是昆曲专家,一个是中国的书法文物专家,张兆和本人文化修养也相当高。

张兆和当年曾经写过小说,出版过小说集,张兆和的家书,也写得非常漂亮,文字非常好,她的文学修养也是非常高的。从文化背景来说,我觉得沈从文与张兆和是互补的。当然,从家庭生活来说,他们两人之间,也不能说没有矛盾的,一辈子也不可能没矛盾的。

1993年我曾请张先生和沈公子虎雏先生编选了一批沈从文的书信,这就是后来出版的《从文家书》。编好之后,我还请张兆和写了一篇后记,里面张兆和有这么几句话,很能说明她和沈从文的关系,或者说精神上的沟通:“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几百字的后记写得非常朴实、简洁而又真诚感人。黄永玉先生曾经抄录了这篇后记,曾想刻成石碑,竖在沈从文的墓地上。

很难用一两句话讲清楚张兆和与沈从文的关系。九十年代,我跟张兆和谈过很多次,最早的计划想做一本书《张兆和谈沈从文》。我做了一个小笔记本,已经记了不少了。但后来因为手头忙别的事,这个事情就一直没做,为什么没做呢?因为方方面面,涉及到的人和隐私太多,做起来也很费劲,有些事情也不好讲,不便公开。沈家有个很好的传统习惯,就是不愿意太张扬,知道了就行了。有些事情没必要非要见诸文字,或者把它整理出来。

他们互相之间的思想倾向,对生活的看法,对文学的态度可能有不同的一面。但对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张兆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有时是决定性作用。没有张兆和,可以说就没有《湘行散记》,没有《边城》,包括《从文家书》等。

张兆和是一个不张扬的,很有文学修养的人,在五十年代她也是一个比较革命的编辑。前天我去看她,她的孙女沈红告诉我:前几天,张兆和教过的学生(当年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有几个人结伴去看她,为纪念沈从文去送花篮。看见了张兆和,那些学生回忆了很多当时张兆和开导他们,怎么革命呀,进步呀!她孙女说:“没想到当年奶奶还这么革命呢!”在那个时代,这种不同的对社会生活的认识,可能互相会有些影响,或者是互相产生一些作用的。至于到底有些什么影响,哪些是积极的,哪些是消极的,要进一步探讨,深入到那个时代去分析。

沈从文1950年去参加土改,包括后来他计划将张兆和堂兄的故事写成一部长篇小说,这都应表明张兆和对沈从文的影响一直是存在的。还有,她帮他改信,改文字。在一封信中张兆和就告诉沈从文说:“你这个字,老是用错,我给你改过多少次,你还是用错。”她指出的就是不规范的用法。这应该说是一对相知相爱,而且是互相帮助的一个美丽的婚姻吧。虽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些矛盾,甚至有一次风波,但最终没有影响他们婚姻,他们一生就这样一起走过来了。在沈先生受冷落时,张兆和一直陪伴着他。沈从文去世之后,她又举全家之力整理沈先生的遗稿,编选书信和全集。应该说张兆和一直在为沈从文做很重要的工作,一直做到现在九十岁。从这一点上说,她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老人。

这次演讲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张兆和突然病危住进了医院,再也没有出来。我相信她是带着满足离去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毕竟看到了《沈从文全集》的出版,度过了沈从文的百年诞辰纪念。不再有什么遗憾了。久别的沈从文在远处等着她。

2003年9月2日,北京

补记

此文写完后,我传给一位喜爱沈从文的友人,他在信中这样谈到他的意见:细细读了您的文字,感觉得出您下笔时的一些顾虑与感受,其实就我这样的普通读者来说,只要他们的感情感动过我,就够了——无论是年青时的纯美,抑或白头时的宽容与理解。

很认同李老师的看法,关于张兆和,记得曾和几位说张兆和不是的朋友争辩过,这两人都是让我尊敬的。

“没有张兆和,可以说就没有《湘行散记》,没有《边城》,包括《从文家书》等。”——应当是这样的。

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文字,十分喜欢,甚至再读时会掉泪,我个人觉得对两人的感情来说,这一段胜过一切辩解,无论是对沈从文,还是对张兆和先生。

张允和在《水》上的文章《从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中,以见证人的身份,记述了沈从文与张兆和顽固相恋的种种细节,时间跨度近五十年。有一个镜头令人难以忘怀:1969年冬天,即将下放的前夜,在凌乱得难以下脚的屋中,七十岁的沈从文找出了珍藏着的张兆和写给他的第一封信,他把它放在怀中温热许久,又小心地放进衣兜里,口中还喃喃着!“这是三姐(张兆和)的第一封信,第一封信,”同时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