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看见王羽佳 王羽佳:我只想与音乐赤裸相见
不久前,王羽佳在巴黎接受了英国报纸《观察者》古典音乐评论家菲奥娜·马多克斯的采访。结合她的采访和其它汇编材料,来听听她的心声,也许能有助于人们理解她那迥然不同的舞台艺术形象。
“如果音乐可以美丽而性感,为什么着装不能与之交相辉映?”——王羽佳
在这一点上,王羽佳,这位目前在全世界炙手可热的钢琴天才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她热情地拥抱勃拉姆斯和贝多芬,一如捍卫自己穿着喜好的权利。
王羽佳具有两面性,或者可以认为世上有两个王羽佳。一位是年轻的中国钢琴家,以其精湛的钢琴演奏技艺和旁人难以企及的音乐悟性,处于顶尖的演员梯队中;另一位则是一枚小精灵,由阿玛尼和劳力士打造出来的尖尖头发时尚达人,集滑稽、智慧、风趣与快乐于一身,以迷你礼服和五寸高跟鞋出现在音乐会观众面前。
这种分裂应不是羽佳的本意。年轻的古典艺术家已经给人日渐松弛的感觉,而王羽佳在视觉和听觉方面不同程度的冒险依然让人吃惊。
“我想把所有的生活都与音乐联系起来。”羽佳这样说,盘腿坐在借来的一间巴黎公寓沙发上——她的家安在纽约——显得平静、严肃且略显困意。穿着紧身的、裁剪过的瑜伽短裤和紧身背心,看上去和户外阳光下挤满左岸的人们没有任何不同。
“我对漂亮很感兴趣,但一刻不得闲地追逐时尚也是件令人厌烦的事,就像我得时时刻刻关注手机里的信息更新。”王羽佳边打着哈欠,边放下了一杯意大利浓咖啡。“与其依循教科书里面的行为规范,跟随古典音乐家们昔日的足迹……”王羽佳半途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该如何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随即却爆发出了一阵笑声。“这些都是哲学意义上的废话!我当务之急是要先睡一觉,我觉得自己已经像个僵尸。”
▲ 今年英国皇家节日音乐厅
之前的晚上,王羽佳是在佛罗伦萨度过的,很晚的时候还“喝了一口酒”。她眼面前的欧洲巡演覆盖了十几座城市,包括伦敦。4月11日,王羽佳首次在英国皇家节日音乐厅“国际钢琴系列”演出中,举办了自己的独奏音乐会。节目单由两首不朽的世界名曲构成:《肖邦24首前奏曲》以及勃拉姆斯1861年为独奏钢琴创作的《亨德尔主题变奏曲与赋格曲》。演出计划中还包括舒伯特的钢琴作品。
▲ 肖邦24首钢琴前奏曲
“没了,我取消了舒伯特的作品。我如何能在两年之前就知两年以后的晚上八点我将在这个音乐厅演出什么节目?我也仍然在探索扩展我的演出曲目范围。我只是说那些随机出现的作曲家名字……”这样一来不是让观众无所适从吗?“是的。
但他们不会失望,我会为他们敬奉更多的返场曲目!” 对于王羽佳来说,返场曲目是一场完整节目单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可有可无的附加演出。“当我感到自由时,我会更加激动,我可以算作一名即兴演奏者。
” 接下来的采访时间里,王羽佳的腰杆笔直、体态优雅,宛如一名舞蹈家或体操运动员。她不承认自己曾做过什么运动——“你说跑步?我一生中从来都没有跑过步。”——不过有段时间,倒是耳闻目睹受益于自己舞蹈家的母亲。“她教会我保持优美的姿势。我的父亲,是一位打击乐器演奏者,理顺节奏和旋律是他的拿手好戏。”
王羽佳的思绪还停留在佛罗伦萨。“昨天,我就穿成现在这样去了一座教堂,内心有了片刻宁静。然后一位男士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那是在冒犯耶稣。”难道她没有按当地习俗掩面遮膀吗?“没门。我不知道那人是否听懂我对他说的话,但我猜想每个人都能明白那个以F开头的字的意思。”
出生于北京、家中唯一的孩子——“当然,我是中国人!”——六岁时,王羽佳开始弹琴,一年不到以后,举办第一场音乐会。她立刻就被认为是个天才了吗?“是的,我想是这样的。”14岁时,王羽佳离开中国,独自一人一句英语也不会说,先是在加拿大接着进入美国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从那时起,王羽佳一直住在美国。
“这条路对我来说还是对的。我一直很独立且自力更生。”在各方面导师包括美国钢琴家莱昂·弗莱舍、柯蒂斯音乐学院加里·格拉夫曼的指点下,王羽佳得以沉浸在伟大的欧洲钢琴传统之中。她的偶像是肯普夫、施纳贝尔、霍洛维茨、毛里奇奥·波利尼以及叶甫根尼·基辛这些国际著名的钢琴演奏大师。2007年,当著名阿根廷钢琴家玛尔塔·阿格里奇临时取消一场事先已经安排好的演出时,王羽佳作为替补上场,这是她的一次绝佳演出机会。
“我还在探索新的演奏曲目”……王羽佳如是说。
俄罗斯作品是她演出单中的核心曲目——这是她自孩提时就经常听的乐曲,母亲在这些音乐声中翩翩起舞——特别是柴可夫斯基。今年5月份,王羽佳在伦敦和英国指挥家安东尼奥·帕帕诺指挥的罗马圣塞西莉亚管弦乐团,共同演绎了《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
“我喜爱帕帕诺。情感如此强烈、慷慨激昂、闪耀着异性迷人的光芒。而他本人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钢琴演奏大师!”谈论起音乐的王羽佳很接地气,没有丝毫的咄咄逼人、也没有任何的顾虑和担心。
▲ 今年在罗马与帕帕诺
“我是中国人。”她说:“我们不做罪恶之事;我们做禅。”王羽佳曾经告诉一位中国电视主持人,说她想学道教。一位年轻的女性想要探究这一艰深的哲学问题,令那位主持人很感吃惊。他甚至还听说王羽佳已经读完了歌德的《浮士德》。“也许因为我是水瓶座,对所有事情都抱有开放的心态。” 她带着迷人的微笑回答了这些诧异与不解。机敏的回答、巧妙的反驳,相当凶猛的王羽佳。
▲ 贝多芬第29“锤子”钢琴奏鸣曲(卡内基/2016)
去年,王羽佳在巡演结构庞大的《贝多芬锤子键琴奏鸣曲》时,曾引发了一场轰动。“我认为,OK,你需要贝多芬的音乐吗?”——王羽佳之前并不经常演出贝多芬的钢琴作品——“我将为你演奏贝多芬!”现在,她正在给我们带来肖邦的前奏曲:短小、情感强烈的作品,演奏一遍大约需要45分钟。
叙事曲、玛祖卡舞曲以及其它乐曲在她的节目单或碟片里比比皆是,但前奏曲似乎还是第一次。“前奏曲有点像中国的书法:‘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勃拉姆斯是她最近的激情所在。“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认为勃拉姆斯是正直而坚定的。”眨眼间今年二月份,她已年满三十。“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他三首间奏曲Op.117中的升C小调第三首。上帝啊,我太喜欢了!”她可能是在说鞋子,那也是她的心爱之物。
“弹奏勃拉姆斯,你需要某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像力量是从你的脚上升起,而键盘则成了你双手的延伸。里赫特,我想,过去常说他是靠大腿发力来弹奏钢琴……”里赫特的双腿可是藏在宽松肥大的裤子里面;而王羽佳则经常裸露身躯暴露无遗。《纽约客》刊登的一则人物简介里提到“非常短而紧身的衣服,在她演奏时会往上滑;或者是紧贴在身上的露背礼服,给人以近乎裸体的印象。”
第二天在她的巴黎音乐会上,王羽佳在幕间休息时,将上半场的金色礼服换成了闪闪发光扭成一束的绿色礼服。每套衣服都很精致,非常得体。相比于女子网球运动员,她的穿着要讲究得多。但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演奏肖邦前奏曲时的诗意和独特的艺术技巧。
“如果一位英俊的男性钢琴家穿着紧身裤演出,我不会去想‘裤子里有什么?’?”真的不会吗,羽佳?一阵接一阵的笑声里化解了很多。“OK,也许吧。不过如果音乐可以美丽而性感,为什么着装不能与之交相辉映?这关乎到动力与信仰。也许这是我的一点施虐受虐狂。但如果我要跟我的音乐赤裸相见,当我干它时,不妨尽可能地舒服一点儿。”
那么问题来了:女性音乐家在舞台上可以随心所欲地穿着吗?
法国记者爱丽特·德·拉勒前些日子刚就这一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
爱丽特·德·拉勒是法国音乐电台的记者,每周节目中,她都会引导一场有关诸如女性作曲家、音乐家或指挥家的讨论。刚刚过去的这一周里,讨论话题皆是关于王羽佳。最近,一位没有署名的男性指挥,在其公共脸书网页上分享了一篇带有标题的有关钢琴家形象的文章,爱丽特作了以下引用:“她的腿肯定很棒;但问题在于:她穿着小内裤吗?”
爱丽特认为歌剧明星和演员穿着鲜艳夺目的衣服,可以给其演出带来戏剧性的效果,而管弦乐音乐家及乐器演奏者则应仅限于穿着深色和“不分散注意力”的衣服。
我们太习惯于音乐家穿着保守,爱丽特认为。“如果王羽佳想穿短的亮片礼服,去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她当然可以这样做。同样,如果我们想要评论她的穿着,也可以畅所欲言。但羽佳本人不应该侮辱或使自己的身体掉价。”
至于如果有谁觉得被舞台上裸露的肉体所冒犯,爱丽特建议“闭上你的眼睛。……如果你喜欢音乐,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用你的耳朵和一点点情感去聆听。”
《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王羽佳/中国国家青年交响乐团/卡内基/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