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芳是哪里人 谢晋是中国电影来路上最别致的风景
谢晋1973年的工作笔记,抄录了当年第2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获奖名单。
《女篮5号》剧照,包括它在内谢晋的七部代表作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向大师致敬”单元中,全部以崭新的面貌重回大银幕。
今年是电影大师谢晋诞辰95周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向大师致敬”单元特别安排了谢晋经典影片回顾展,包括了他的七部代表作:《女篮5号》《红色娘子军》《大李小李和老李》《舞台姐妹》,以及 《天云山传奇》《牧马人》和《芙蓉镇》。
七部影片全部以崭新的面貌重回大银幕,其中《舞台姐妹》由上海国际电影节在2014年进行了4K数字修复,其余六部都是今年由上影集团进行了数字修复;《大李小李和老李》则重新进行了沪语方言配音,全部声轨都重新制作成杜比5.1声道的版本。
我们刊发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的文章,致敬大师,梳理他为中国电影留下的珍贵遗产。
我曾经跟谢导工作过一段时间,最后那几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每次看见我都会说:“没时间了,我要去拍戏了”。每次听他说这句话,心里都有些难过。人都知道,因为缺少投资,当时他其实是无戏可拍的。但是他每天还是一副匆匆忙忙、整装待发的样子。
他的好朋友、香港导演李翰祥,在片场心脏病发,不幸逝世。别人都很悲伤,他却很羡慕,说,我也要像他那样,要死就死在片场,不要死在病床上。可见他对电影、对创作投入之深,用情之专。好像没了电影,他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而一旦有机会可以回到片场,他会马上就进入 “无论魏晋,不知秦汉”的状态,甚至生死毁誉,都可以置之度外,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前几年我整理他的工作笔记,看到1973年5月的一天,他竟然在笔记本上抄录了一份当年第26届戛纳电影节获奖名单。这一年的金棕榈大奖,由美国导演杰里·沙茨柯伯的 《稻草人》和英国导演艾伦·布里奇斯的《雇工》共同夺得。看到这个内容,我当时真的很吃惊。那可是1973年!恐怕大多数中国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电影节,就算知道,也不会去关注。
今天再说谢晋,就像是回到我们曾经的来路上,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我们曾经有过这样别致的风景。
谢晋的视听语言无疑是有强烈艺术魅力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拍东西,喜欢追求一点诗情画意。这是一种中国古老的人文传统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就像唐诗、宋词、元曲和历代绘画里体现出的那种中国传统文艺精神一样。我以前问过他,一生拍过的电影场面里,最得意的有哪些?在我印象里,他说得比较多的有两个场景,一个是《芙蓉镇》里男女主人公跳着华尔兹扫大街,另一个是《舞台姐妹》里戏班子拉纤的场景。
我觉得“诗情画意”这四个字,是打开谢晋电影艺术大门的一把钥匙。今天的年轻人,想要理解谢晋电影的视听语言,无论如何绕不开这四个字。
但他的电影绝不仅仅只有 “诗情画意”四个字。在诗情画意的影像中,其实蕴含了他非常深沉的人生体验,这使得他的电影有了思想的重量和人性的厚度。谢晋有句名言:艺术家要对社会问题发言。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艺术家要关注现实,关注社会。
这是一种电影的社会价值观,它回答的是我们为什么要拍电影?好比有些人是为了赚钱而拍电影,有些人是为艺术而艺术。但谢晋不是,他拍电影就是要对社会上人们普遍关心的话题发言,特别是某些思想观念上的问题。当然,这也不是谢晋一人独有的,而是当时比较普遍的一种文艺观念。只不过,谢晋表现得更典型、更鲜明。几乎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涉及当时的社会热点话题,几乎每一部作品,都会引起很大的反响。
比如这次要重映的《牧马人》。当年我问过原作者张贤亮:您觉得谢导为什么要改编您这部小说?张贤亮想都没想就回答我说,因为当时刚开始流行出国热,谢晋拍《牧马人》,就是想用这部片子,回应出国热所涉及的一系列问题。
这个问题的历史背景比较复杂,比如说,有些人出国,是为了学习国外先进的科学和人文知识;有些人是因为外国物质生活的诱惑。这些问题,都摆在《牧马人》的男主人公许灵均面前。谢晋给出的答案,就是一句俗语:“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尽可以不同意他的这个回答,但是,他用电影来关注社会,用电影来对社会问题发言的态度,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导演手法上,他也有太多值得今天的电影工作者学习和继承之处。比如他每拍一部戏之前,都会要求演员排练一系列各种各样的小品,有的是把剧情预演一遍,有的则跟剧情无关,只是某一个特定情境。这是他在工作方法上的一大特色。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演员,特别是表演经验不足的青年演员,通过小品排练来慢慢接近人物,触摸人物的内心世界,把握人物的思维逻辑,和人物的情感、情绪。
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叫作“把角色带到演员自己的生活中来。”怎么讲呢?好比当年拍《芙蓉镇》,男女主角是姜文和刘晓庆,当时都是比较知名的演员,而演李国香的徐松子,却是中戏刚毕业的新人。徐松子刚进剧组,见到两个大牌演员,很激动,很开心,态度就不免有些谦恭。
谢晋看到就不高兴了,他说,你哪像是芙蓉镇的一把手啊?你跟他们说话,怎么能满脸堆笑呢?他的意思是,你对他俩的态度应该是严厉的、蔑视的、居高临下的。这才符合影片对于这个角色的设定。这就是要求演员,把剧情中的人物关系,带到自己生活中来,像角色那样去思想、行动和生活。
还有个例子,同样是《芙蓉镇》,演王秋赦的祝士彬,当时是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演员。开拍前,他去湘西王村去体验生活,在当地的镇粮站食堂搭伙。那时候演员在外景地吃饭都是用那种老式的铝制饭盒,一把铝制的勺子。祝士彬在食堂里打好饭菜,跟粮站职工一起坐在食堂的方桌旁吃。
谢导看到,又不高兴了,他说,片中的王秋赦是个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吃饭?当时王村镇上,刚好有个疯子,天天在街上转悠。祝士彬就跑去跟着他,观察他,看他怎么吃饭。
第二天,祝士彬又出现在粮站食堂,手里的铝制饭盒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又脏又破还豁了边的大海碗。铝勺子也不用了,而是跑到外面撅下一段树枝,用胳肢窝夹住一捋,变成了一根棍儿,再一掰俩,用来当“筷子”。然后他端着大海碗,蹲在路边,用树枝呼噜、呼噜刨着吃。谢晋看到他这样,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芙蓉镇》最后,王秋赦蹲路边上,用锣槌刨着吃米豆腐那一段,就是从疯子那儿学来的。
还有细节上的讲究。以前谢晋导演跟我说过,石挥在《我这一辈子》里的角色,老了以后变成了一个乞丐。服装师给他准备了一套乞丐穿的大棉袄,但他觉得不像,就自己去想办法。他在街上找到一个乞丐,觉得他身上的破棉袄很适合角色,就拿了一件新的去跟他换。
结果人家还不愿意,说我穿你这件衣服,人家就不会给我钱了。石挥又去给他找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才把乞丐身上那件换了回来。但这件棉袄又脏又臭,里面全是虱子,根本没法穿。石挥就跑到包子铺去借了个大笼屉,把破棉袄放里面蒸,蒸好了又晾在院里曝晒三天,干了以后,拎手里一抖,落了一地虱子。
石挥这才满意,穿着这件棉袄拍出了他想要的效果。谢导对这件事印象极深,后来拍《牧马人》时,朱时茂身上穿的那件满是破洞的背心,就是学的石挥,用一件新背心跟当地牧民换来的。
什么叫讲究,这就叫讲究!什么是工匠精神,这就是工匠精神——对任何细节都一丝不苟。现在我们拍电影,如果人人都能这样做,那每部片子的制作质量就会提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