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吕正操 吕正操与张学良:割不断的世纪友情
1991年3月,经台湾当局的同意,张学良夫妇赴美国纽约探亲,他们刻意低调,不愿意在媒体曝光。5月,吕正操也来到纽约,通过张闾蘅与张学良联系上了。鉴于当时海峡两岸关系虽然缓和,然而张学良的身份特殊,容易给张带来不便,他们在朋友的帮助之下,避开新闻媒体的追踪,约定在张学良临时居住的友人家里见面。
那天,吕正操刚刚走出电梯,便见张学良已经站在公寓门口等候,他一身西服,穿戴齐整。用不着介绍,他一眼认出吕正操来,老远伸出了手。吕正操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半个多世纪过去,终于等到了见面的这一天。他们心情都很激动,双手紧握,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才互致问候,把吕正操迎进屋里。
吕正操给张学良送去的生日贺礼:一整套他爱听的《中国京剧大全》录音带和大陆著名京剧演员李维康、耿其昌夫妇新录制的京剧带,因为张学良是著名的票友;当年新采制的碧螺春茶叶,也是张学良喜爱的;还有一帧北京画家袁熙坤为张学良赶画的肖像,一幅由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亲笔手书的贺幛,书录的是张学良的一首诗:
不怕死,不爱钱,
丈夫绝不受人怜。
顶天立地男儿汉,
磊落光明度余年。
首次见面,彼此都很高兴。分手时,吕正操约他明天下午在外边找个清静的地方,再好好谈谈,他欣然同意。旁边的人提醒他:“明天下午还有一个约会,要去教堂。”张学良果断地表示:“教堂明天不去了。”遂调整原定日程,约定第二天下午再谈。
后来,吕正操与张学良又会面两次,畅叙了别后的情况。当年的年轻少帅与更年轻的副官,如今都已进入人生的晚年,他们遥想当年,指点江山,无所不谈。他们的感情如故,还是很亲近,谈得痛快而舒畅。
在一次谈话中,张学良幽默地说:“我可迷信啦,信上帝。”吕正操接过话题道:“我也迷信,信人民。”张学良笑着说:“你叫地老鼠(指吕在冀中抗日挖地道)。”吕正操说:“地老鼠也是人民创造的嘛,我个人能干什么,还不都是人民的功劳。蒋介石、宋美龄都信上帝,800万军队被我们打垮了,最后跑到了台湾。”
张学良问吕正操:“你怎么跑到周恩来那边去了?”吕正操讲述了自己遵照中共北方局指示,率部留在敌后抗日打游击的简要过程。他对张学良说:“当年你送蒋介石回南京时,我就不相信他能放你回来。你走后,东北军就乱了,我赶回部队,接受共产党的指示,趁国民党军队南撤之机,脱离五十三军,留在敌后打日本。”
张学良听得很认真,然后愧叹道:“我最遗憾的是没能直接参加抗日,你带的部队坚持打日本,对我也是个慰藉啊!”
吕正操告诉他:“东北军都参加了抗战,跟着蒋介石的大部分壮烈牺牲了。五十三军在辽沈战役中先后放下武器,最后在沈阳解放时起义了。”
张学良被关押的时候,仍关注着抗日战场形势,他想再听听东北军是怎么打的。吕正操告诉他:“东北军在抗战时期,整个都是很英勇的,牺牲很惨。蒋介石见哪里危险就派东北军去哪里。上海作战,蒋介石的嫡系撤退了,让东北军当后卫,他们渡江时淹死了很多人。蒋介石不仅不加褒奖、抚恤,还就地取消了这个部队的番号,剩下的部队都给遣散了。”
张学良听了,长叹了口气,说他没能抗日,抱恨终生:“我有两句诗,‘白发催年老,虚名误人深’,我做了什么?我自个说真的,不是说笑,也不是谦虚,我对国家贡献什么也没有。”
吕正操宽慰他说:“您这一生做西安事变这一件事就行了,打日本别人替您打了嘛,东北军替您打了嘛。”劝张学良不要太贬自己,“其实你是有大功于国家的!”
他们谈起东北籍、东北军中的一些知名人士。谈到原东北军五十三军副军长黄显声,吕正操说,黄显声跟日本人打,那支部队里就有共产党员。他本来可以早点走,周总理已经通知他,说戴笠的特务要抓他,叫他赶紧走,连怎么走的路线都说好了。他耽误了一天,第二天就被抓住了。在狱中,他也有许多机会可以逃出来,他说我光明正大,你们怎么抓我的就怎么放,蒋介石怎么能放过他呢?
张学良听了老部下的结局,感叹道:“他死得很惨。”称赞黄显声说:“咱们东北人有那么一股子硬劲。”
张学良的四弟张学思也是一名战将,抗战时期曾在吕正操部队当过参谋处长,作风严谨,工作出色,“文革”中又跟吕正操关押在一起,门对门。他也有股硬劲,死不低头,一天到晚生气,一生气就抽烟,一根接一根,后来被林彪、“四人帮”的死党迫害致死。
张学良沉吟了半天,慢慢地说:“他不知道忍耐。”又说:“我有一句话,曾跟年轻人说过,什么叫大丈夫?大丈夫能屈能伸。”
交谈中,张学良尤为关心祖国统一的问题。听了吕正操介绍大陆方面的主张,张学良说:“我看,大陆和台湾将来统一是必然的,两岸不能这样长期下去,台湾和大陆总有一天会统一,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如今,吕正操是在世的超过百岁高龄的上将。他与张学良分手时相约再见,对于少帅能踏上东北故土曾充满希望。然而,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张学良夫妇返回台湾后,又定居美国檀香山,在平静而淡泊的岁月里走完了最后的人生路,未能实现回祖国大陆的愿望。而未能在东北老家迎接少帅的归来,成为吕正操和许多东北军老人永远的遗憾,也是历史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