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马特文化 杀马特的逆袭:尬文化如何“尬”得怡然自得
曾有评论者说,如果进行2017年年度汉字评选,除了“丧”,还有一个字应该被提名:尬。这不免给人一种感觉,尬文化与丧文化一样蔚为壮观。曾有评论者说,如果进行2017年年度汉字评选,除了“丧”,还有一个字应该被提名:尬。这不免给人一种感觉,尬文化与丧文化一样蔚为壮观。
可实际上,通过百度搜索指数我们就可以看到,大概从2017年4月9日开始,“尬”的检索才普遍出现,至于“尬文化”,搜索指数连收录都没有。网络上关于尬、尬文化的讨论,也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中国知网全库更是一篇评析文章都没有。因此,以尬文化来命名2017年的文化趋势,哪怕是之一,也是过于夸大了。
但这并非意味着尬文化没有关注和讨论的必要,恰恰相反,与丧文化的稳定成型不同,尬文化正处于生长壮大期,它有源头,有演变,当然也有可能跟许多网络流行语一样,转瞬即逝。它的无限可能性,恰恰是它的某种魅力所在。尬文化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它的后期又可能会怎样发展?
尬舞:尬文化的起源
尬舞、尬聊、尬唱,尬文化家族里的这些关键词中,尬舞是最先出现的,也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从百度搜索指数可见,从2016年7月开始,它便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搜索频率上。
何为尬舞?据百度百科,它本是一种技巧型街舞,要求舞者具有较高的力量、柔韧性和协调性,属于技巧性较高的体育舞蹈,所以最先为国内青少年所喜爱。跳这种类型舞蹈的青少年叫做B-Boy/B-Girl。早年,“尬舞”这个词见于台湾。几年前,甚至还有一款名为《尬舞online》的网游。这款游戏被称为是《劲舞团》的续作,而“尬舞online”正是其服务器名称。
不过,尬文化中的尬舞,显然不是它的本意,它其实更近乎尴尬地跳舞的简称,即“不会跳舞的人自我陶醉、手舞足蹈,令人尴尬”。那么,尬舞的这个含义是怎么延伸出来的?
2016年5月,一部名为《舞法天女朵法拉》的儿童剧火了,虽然其在豆瓣上的评分低至3.9分,却为网友贡献了不少尬舞表情包。在这部被网友评价为“观看五分钟,尴尬两小时”的魔幻主题电视剧中,小演员们拥有着强大魔法力量,不过他们“一言不合就跳舞”,每个法术蓄力全靠跳舞,每放一招前也都要跳舞。在网上的一段视频中,暴走漫画主编王尼玛将之调侃为“发明了全新的舞蹈流派——尬舞”。
2017年2、3月份,郑州人民公园内几位大爷大妈自创的“逆天摇摆抽筋舞”走红网络。“逆天摇摆抽筋舞”跳起来就像触电或者抽筋了一样,舞姿魔性,动作夸张,其中夹杂着毫无章法的肢体语言,这个通过直播跳舞而受到关注的广场舞团队,被网友冠以“尬舞天团”的称号。
尬舞的视频一下子传遍全网,令无数观看者捧腹大笑。人们从大爷大妈们的尬舞中感受到一种“滑稽”,他们压根不懂得跳舞,舞蹈动作疯狂而魔性,但他们却跳得如此全情投入、旁若无人,这接近于无厘头的本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或胡搞瞎搞。直到这时,尬舞一词才真正被广泛传播。网络上也开始大量出现关于尬舞的视频和动态图片,它们都是作为“笑料”而被传播的。
尬舞与被歧视的杀马特
不难发现,那些流传甚广的尬舞视频,都有这样一些明显共同点:
尬舞者所在的地方,往往不是一二线城市,它更多地是出现在城乡结合部,或者广大的农村地区。在许多尬舞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到尬舞者的场所,就是农村开阔的泥土地,尬舞时尘土飞扬;
尬舞者的身份,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舆论中经常出现的中国式大爷大妈;另外一类就是杀马特少年,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发型看似个性却颇为稀奇古怪,有时还化着浓烈的妆,衣服往往紧身并有一种廉价感……
更关键的是,尬舞者丝毫不觉得自己尴尬,相反,他们乐在其中,虽然他们的舞蹈让很多人——主要是通过电脑观看他们舞蹈的城里人感到尴尬。在大都市的人看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表演是会遭到他人哂笑的,是难为情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将其命名为尬舞。
也就是说,尬舞的群体主要是一群农村的大爷大妈或杀马特少年,而尬舞的观看者却是占据网络主导权的城市青年。一开始,城市青年对尬舞的态度,与他们早前对杀马特的态度一样,是猎奇和哂笑的。
杀马特一度是一个热门词汇,它指涉的是一群留着怪异发型、穿着夸张、佩戴古怪、浓妆艳抹、气质诡异、来自农村或城乡结合部90后青年与新生代农民工。他们创造出的杀马特文化,其本质是对主流文化的接近与模仿,诚如青年评论家张天潘所言,他们“努力构建一个自心目中理解的城市人形象,然后试图模仿之,在相似的群体中形成一种风潮。
他们一直在试图接近城市文化,成为他们的一员,将cosplay(角色扮演)生活化,努力模仿日本视觉系的动漫形象、打耳洞、染头发、性放纵、装深沉忧郁等的城市另类青年,或唯美、抒情的文艺青年(小清新)的流行做法。”
但因为身份层次与文化程度上的落差,他们往往误解了主流文化的特征,这就造成了他们模仿上的“画虎类犬”,杀马特文化的“怪诞”就是他们模仿失败的产物。杀马特自以为的时尚、流行、前沿,在城里人看来,则是廉价、土气、夸张、傻气。
尬舞一开始也是被视为杀马特般的存在,只是杀马特这个词如今显得有些“遥远”,以至于很多人对此毫无察觉。许多都市青年觉得尬舞“好笑”,内心中其实是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的,他们自认为比尬舞者更懂得时尚和潮流,尬舞的“好笑”就在于他们模仿得如此拙劣,但他们对此竟然不自知,并把他人的看热闹当做一种“奖赏”。都市青年替尬舞者的滑稽尴尬,他们甚至有点同情或可怜尬舞者的“无知”。
崛起的快手,与“尬”得怡然自得
然而,都市青年对于尬舞的优越感,很快就被证明是虚妄的。因为尬舞与杀马特文化的本质并不相同,杀马特文化是新生代农民工对于主流文化的靠近和模仿,但尬舞不是,它是大爷大妈以及杀马特们的一种怡然自得,尬舞者根本不在乎城里人的眼光。
这背后是的一大原因是,随着快手等直播平台的崛起,广大农民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平台以及观众。日后传媒史将证明快手的意义,它的出现改变了整个传播版图。在前快手时代,整个中文互联网其实是被城市精英所掌控的,他们定义着一切标准,带动着整个潮流的方向。
浩如烟海的APP也是以这群城市精英为目标用户。但快手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它将目标用户瞄准6.7亿的中国农民,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没有自己的发声渠道、发声方式,他们无法定义自己,他们不知道如何寻找同类。快手将他们汇聚在了一起。
尬舞一开始的流行,就是在快手,“逆天摇摆抽筋舞”的创始大妈,在快手上很快收获了数万粉丝。原本很多在城里人看来怪异的、不可理解的娱乐方式,却能够在快手上大受欢迎。包括被主流文化讥讽为“乡村重金属”“城乡结合部杀马特rap”的喊麦,也能够将一个一无所有的mc天佑捧成明星和千万富翁,他们也有自己的造星能力。当杀马特们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方式,城里人还以主流文化一套自居,并示以嘲讽或同情,就显得自作多情了。
这也是为什么去年一篇《残酷底层物语》的文章引起了广泛争议。这篇文章详细描述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底层奇葩生活”:自虐吃玻璃、鞭炮炸裤裆、十五岁年轻孕妇、6岁纹身小孩等等耸人听闻、不可思议的故事。作者有意挑选一些极端个例,以迎合城里人对农村愚昧、落后、冥顽不化的刻板印象,在猎奇之余,表达一种怜悯和同情态度。
但这篇文章却遭到普遍批评,根本就在于作者仍旧以主流文化自居,他仍把自己当做何为生活的定义者,可实际上,农村的杀马特们已经找到了主流文化之外的、另外一种生活想象的方式和可能性。
他们尬舞,不为迎合城里人,而是他们自得其乐,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有了懂自己的观众。城里人尴尬,那你们就尴尬去吧。
尬的逆袭:我开心就好
直到这时,尬文化才脱离了杀马特文化的廉价、土气、夸张、傻气,它那种放飞自我、我开心就好的酒神精神,反倒是主流文化所欠缺的且羡慕的——戴着面具生活都市人,有几个人敢放开自己?越来越多人开始以平等的姿态看待尬舞。
于是,尬舞开始衍生出一些新词,比如尬聊,通过百度搜索指数我们可以看到,尬聊的广泛使用,比尬舞一词晚了整整一年。但除此之外,尬唱等的搜索指数仍低得可怜,以至于连纳入统计都没有。
何为尬聊?就是尴尬地聊天。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尬聊指的就是,两个人话不投机了,可一个人还在使劲地说,于是就三言两语打发陪着聊下去。尬聊一开始的走红,是因为一些受热捧的“小鲜肉”在真人秀节目中不善言辞,但也不伪装或假客套,而是即便尴尬也顺其自然地聊下去。
在粉丝们看来,偶像的尴尬反倒显示出了一种自我、真诚和反差萌。越来越多年轻人在网络上晒出他们与他人尬聊的聊天记录,他们纵然觉得这聊天氛围尴尬,但我开心就好,我就是不想跟你客套,管你咋想。
尴尬的本意是人置身于某个左右为难的处境,而感到难为情、无所适从。这其实是一种不舒服的体验,因此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避免让自己陷入尴尬,也避免他人陷入尴尬。久而久之,尴尬就形成了一种压抑机制,它压抑住了最本真的自我,你也许想引吭高歌,但担心歌声难听于是选择沉默,你也想在劳累一天后到广场上群魔乱舞舒展筋骨,但担心他人的眼光于是你循规蹈矩……
但随着尬文化的逆袭,人们对于尴尬好像越来越习以为常,因为人们对于自我的感受越来越重视了。有人认为尬文化的精髓是,我开心就好,这还是颇为准确的。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尬文化与时下蔚为壮观的丧文化等青年亚文化实现了合流。
无论是摒弃所谓的成功标准、选择“漫无目的的颓废”,还是不在乎外界尴尬的自我娱乐,它们共同显示的是年轻一代更为独立自主的个人主义,他们追求一种更自我更真实的存在,这有助于打破外在给定的规范和束缚,在某些时候,它还能够解构某种伪饰的正经,实现一种温和的反抗。
尬文化仍旧在生长中,它日后会怎么演变虽不得而知,但并不会偏离“个体解放、生活方式多样化”这一大方向。总之就是,只要我开心就好了,至于你尴不尴尬,who ca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