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轶君推荐书 推荐凤凰卫视记者周轶君发自利比亚的《的黎波里之囚》

把一百多名国际记者"关"在一家酒店,给吃给喝不给采访自由--结果会是什么样?

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之子赛义夫在内乱之初,遍邀西方媒体,包吃包住到的黎波里听取政府声音。但北约轰炸一开始,便停了免费招待,房价餐价贵得乍舌,舍不得新闻阵地的记者们,留下来自愿为囚。

吃了两星期酒店自助餐后,我停杯投箸,一声叹息:"这多像个寄宿学校!每天三餐,晚上没有电影看,倒天天播新闻发布会!"路透社摄影师哈马德笑笑:"我早说了,这是个养鸡场!成天喂饱了无所事事!"

日子久了,记者们越来越不见外。再加上新闻发布会召开时间越来越晚(发言人也住在酒店,且有午睡习惯),就出现美联社摄影师穿浴袍提摄影机穿堂入室的情景。美国国家广播公司女记者拖鞋上阵也不足为奇。她提问的时候,一只光脚搁在前排座椅背上。

"囚禁"一群散漫惯了的人,结果是,一到新闻发布会,或当局安排的参观,记者们突然挣脱束缚,火力全开,不依不饶,每每弄得利比亚新闻官下不来台。"不是非要跟他们过不去,而是他们太多次利用我们做宣传,我们什么都不信了。"法国《世界报》女记者说。

当局组织参观米兹坦一间医院。利比亚新闻官一进病房,提起一片炸弹残骸,"看啊,北约野蛮轰炸医院,平民何辜!"摄影师Bruno Stevens过去15年见证全世界大大小小所有战争,一眼看出破绽:"您手里这块是前苏联制造的喀秋莎火箭啊,不是北约导弹!

"新闻官一时窘迫,示意女护士冲过来理论。稍后,另一名级别稍高的新闻官将口径调整为:"北约击中利比亚政府军弹药库,引爆库存的喀秋莎火箭,飞射到数公里外的医院。"

利比亚从80年代起兴修沙漠水渠,南水北调,解决灌溉饮用。卡扎菲称这项工程为"世界第八大奇迹"。总工程师向国际传媒痛陈北约轰炸危险,伤及水渠一处,就会引发全线崩溃,百万人饥渴,跨国界洪灾。话音未落,记者们连珠追问:为什么只有北约空袭会炸坏水渠,政府军炮击就不会?水渠设计为什么如此脆弱,受损之后没有后备更新?交战时期,各方通常都隐藏自己的战略设施,总工程师居然大大方方把水渠布局地图展示出来。

我问,您不怕北约拿着这份图纸,蓄意轰炸吗?全场大笑。

发布会结束后,记者大多跟总工程师礼貌道谢。毕竟他和在班加西的同事们仍坚守岗位,为六百万利比亚人供水。

离开水利部的车上,新闻官忿忿责问记者刁难工程师。《洛杉矶时报》的Borzou Daraghahi 说,不是针对他或利比亚官员,"小布什说大话,奥巴马,我们也是首先假设他撒谎,再求真相。"新闻官一张嘴对抗几十个记者,终于招架不住:"我妈妈看半岛台阿语频道,问我为什么卡扎菲杀害自己的人民.

....."记者们异口同声:"这个故事好!能采访你母亲吗?"记者之间常常交换智斗经验。譬如发现个别"陪同"不懂外语,就拉着能说英文的民众大谈心声。

利比亚新闻部也有显示底线的时候。无征兆地在"寄宿学校"食堂外张贴告示,26名记者"第二天即刻走人"。《洛杉矶时报》的Borzou排在头号。《纽约时报》因报道利比亚警察局可能虐囚亦警告。当时新闻部带记者团去现场,展示警察局遭反政府人士焚烧,试图证明对方并非"和平示威"。没想到,记者在遍地狼藉中,发现有人受毒打遍体鳞伤的照片。

"养鸡场"外,经常传来枪声。每次都被告知,是卡扎菲支持者鸣枪庆祝或是当地婚礼。但好几次枪声更似交火,有一次近在咫尺,夜幕下看到酒店保卫平端枪出去。次日天光,新闻官说,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