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陌生人说话陈晓楠 陈晓楠《和陌生人说话》第3期:我给死囚写遗书
“看守所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它叫死牢。窗户亮了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就要送上刑场了,这么高大的、壮实的一个人,再过几个小时,生命就没有了”这是欢镜听两年间给死刑犯写遗书的真实感受。
欢镜听,重庆人,1996年,31岁的他因侵占公司财物获刑两年。因文化素质较高,他在监狱中被安排了一个特殊任务,为死刑犯写遗书。“他们要给自己的亲人留下一些什么遗言,就给他们记下来。”
遗书为什么不能自己写?欢镜听给出了答案,“这个笔在他们手上,他可以做出很多很多那种意想不到的事,每一种可能我们都要想到。”死刑犯在吃饭的时候都尽量不让他们用筷子,“要想吃肉,肉里面的骨头我们要给他剔干净;要想吃鱼,我得把鱼的鱼刺给他们剔干净”。
临刑要吃一碗酸菜鱼 死囚提出特殊的要求
“他戴着脚链手铐,坐在那个木地板上,为他们写遗书的稿纸放在铺盖上的时候,那手是抖的”,欢镜听清楚地记着第一个死刑犯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情景。他说,那时我是真害怕呀,“因为我是第一次感觉到一个生命可以用倒计数的这种方式,当听到时钟在嘀嗒嘀嗒响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最后那个死刑犯本人安慰他说:“哎呀,大哥你害怕什么?明天要死的是我呀,又不是你。”
欢镜听接触到的第一个死刑犯,正是当时疯传的一个刑事案件:一个19岁的青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把人杀死了。在欢镜听看来,他平时是很老实的一个人,“要五块钱,都要跟母亲要”。这名男子执行死刑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两年,欢镜听还清晰的记着,“他身高一米八几,很白净,非常帅的一个小伙”。
他口述的遗书大意:妈妈很辛苦,最后我以这种方式离开你,让你脸上无光,很对不起,如果来世还有机会做你的儿子的话,我将会选择走另外一条路。
他还提出一个要求,想吃酸菜鱼。出于人道,除了喝酒,死刑犯最后的要求一般都会满足。“在吃酸菜鱼的时候,我才看见他流泪了”,欢镜听回忆说,“他在之前说他母亲的时候,说他犯罪的时候,都没流泪,但是就在吃酸菜鱼的时候,他流泪了。”
那是种活着的味道。“一个在21岁的伙子,在即将走上刑场的时候,偷偷地流泪,其实他还是想活下去。”
在死牢里,死刑犯们千姿百态,“有的人通宵不睡,有的人就是话痨。”到了后半夜,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看一下窗户,因为窗户亮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就要被送上刑场了,“虽然是很窄的一条天色,他也一直在瞄那个天色”。他感叹地说,“它是个这么大的一个小窗,房里面只要雾气上完了,天光慢慢地进来的时候,他那种绝望的情绪就越来越浓。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时候,要给他们吃早餐,早餐一般是两个馒头、稀饭、咸菜。吃完以后,就要给他们换戒具了,这时候,“有大小便失禁的,有瘫在地上的,也有故作镇定不怕死的”,然后将他们五花大绑交给武警,押上刑车就走了。
“他们再也回不了头了”。
写完遗书 他会对每个死囚都深鞠一躬
“少女的心,秋天的云,多少个忧愁苦闷的夜晚,多少个欢乐愉快的黎明”, 这是当年流行于在云南下乡的重庆知青中的歌曲,这也是一个女死刑犯在临刑前一直唱的歌曲。她让欢境听印象深刻,“我给她写遗书的时候,她就是唱给我听的,那个眼泪,一滴一滴地,就滴到了这个遗书上,遗书就是歌词”。
在欢镜听看来,她可能是在怀念内心情感中那些最柔软的东西,“她其实眼光里面是有光彩的”。天亮了,开始吃早餐了,这个女刑犯要求化妆,“所谓的化妆也就是简单地描下眉、嘴唇。最后换戒具的时候,她并不害怕,还在轻轻地哼歌,直到上了刑车。”
“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死刑犯。”
不管死刑犯们留不留遗书,欢镜听在最后离开的时候都会给他们鞠一躬。
“我要感谢他们,他们在这个时候,给我说的那些都是真话”前几分钟,还在跟你说话,讲故事,甚至是唱歌,然而在几分钟之后,看到的是他的背影,甚至意识到这个背影,这个人,这个生命,其实他是行将消失的。他说,在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定型了我今天的为人处事,就是对生命的敬畏,“他们的背影,尤其他们被五花大绑的那个背影,定位在我的记忆里面,其实人来到这个世界就两个字,生和死,提醒你畏惧这两个字,有些事,有些人是动不得的,是要敬而远之的。
”
“现在我从来不闯红灯,规则就是敬畏”。出狱20年,当年的经历已经深深地改变了欢镜听。“当我走进了他们,给他们写了遗书经过跟他们的谈话,我感觉到,判决书上写的只是结束他们生命的犯罪事实,而在他们活生生的生命里面,还有另外一份容易被人们忽略的东西,那就是人性。敬畏生命,发现人性里面有温暖的东西,哪怕他是一个死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