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初“文革”落难记
梁兴初,江西吉安人。自1930年参加红军后,曾历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和旅长,以及四野1纵1师师长、10纵司令员、38军军长等职。期间,在1935、1937两年中,因部队精简整编,他先后从营、团位置降任下一级领导职务。但,每次他都愉快服从组织决定,并认真履行个人职责,从不计较一己得失,成为我军领导干部“能上能下”的楷模。解放战争时期,他率领47军浴血黑山,挡住***的王牌劲旅廖耀湘部的10万精兵;朝鲜战场上,他指挥38军痛打伪7师,奇袭武陵桥,穿插三所里,血战松骨峰,突破“三八线”,***元帅在嘉奖令中情不自禁欢呼:38军万岁!“万岁军”从此名扬天下。但是这位战功赫赫的猛将,“***”中受到了***“九一三事件”的牵连,被隔离审查长达8年,直到“***”粉碎后,才得以恢复名誉。
1967年5月,***亲自点将,梁兴初担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直到1973年初。
风云莫测***自爆
1970年,中央筹备第四届全国人大会议。在一次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总理说,中国是个大国,外交事务很多,外国大使要递交国书,副***来接受不合规格,还是要有国家***。毛***说我不当。有人说毛***不当,就请***当。后来毛***还讲过一段故事,三国时期,有人上“劝进表”,要曹操当皇帝,曹操说这是把我放到火炉上烤。
1970年夏,中央在庐山召开了九届二中全会。会议分组讨论时,西南组的召集人***在讨论前叫梁兴初、谢家祥到他的住处坐坐。晚上,梁、谢去了***处。吴说:“我们是老同志,一定要发言表明态度,要毛***当国家***。”
第二天,梁兴初在西南小组会上说:“国家要有个***,还是请毛***当国家***。”
庐山会议后期,揭发了***的反党罪行。会议结束,梁兴初回到成都传达了九届二中全会精神。9月14日,成都军区第一政委张国华通知军区司令员梁兴初:“在庐山会议上第一个讲话的人,带着老婆逃跑了。军区接到通知要加强战备。”
梁兴初心里很纳闷。庐山会议上第一个讲话的是***,批陈整风已经对他进行审查,是跑不了的。又猜想主持会议的***,可***跑了也用不着搞战备呀。梁兴初就给***打电话,问:“听说,庐山第一个讲话的人带着老婆跑了?”***说:“是,第一个讲话的那个人跑了。”就放下了电话。梁兴初还是没弄清楚是谁跑了。他又打电话问铁道兵政委宋维拭。宋说:“我刚吃了安眠药,吃得有点多了,头痛得很。”说罢就放下了电话。
多方询问,梁兴初却始终没弄明白,到底是谁带着老婆跑了。他回到军区机关,抓紧战备工作。10天以后,梁兴初才从中央文件上得知,***于1971年9月13日凌晨乘“三叉戟”飞机出逃,自我爆炸,在蒙古的温都尔汗毙命。
赴京汇报***开脱
戎马几十年的梁兴初,很长时间是在***的直接统领下,也是***非常欣赏的战将之一。
正因如此,在“左”倾思想泛滥、肆意株连的那个年代,再加上“***”一伙的干扰和地方派性的诬陷,梁兴初自然在劫难逃。
1971年10月27日,中央召集张国华、梁兴初等人到北京开会,汇报四川工作。
梁兴初如实向中央报告了自己在庐山会议西南组的发言,并报告了***期间,两次到***住处的详细情况:“第一次是和张国华一起去的。***说,四川我们不放心,你们两人(张、梁)去了,就放心了。然后留我们喝了茶。第二次是请我们去看电影。这次人很多,***只和我握了握手,什么也没说就开始放电影了。***搞政变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跑了以后10天才从中央文件上知道了详细情况。”
11月13日,叶(***)办通知,14日晚毛***接见。接见时,叶帅说:“有人说梁兴初到成都是去夺权的。这不对。梁兴初到成都,是我向毛***建议的,是毛***点的将。”
毛***说,我也没想到会出现***事件。党章上写了的“接班人”,中央要负责,大家都举了手,不要把举手的人都当成***的人。鲁迅说曹聚仁“喝了他家的茶,就是他家的人。”毛***指着梁兴初说:“你喝了***的茶,不是***的人嘛。”
梁兴初对毛***说的这段风趣典故不很明白,但说自己“不是***的人”几个字是听得清清楚楚。回来后他高兴地对秘书岳广运说:“毛***说我‘喝了***的茶,不是***的人’,是什么意思?”岳广运也很激动:“这是明摆着的,毛***把你开脱了!”
隔离审查下放太原
11月15日梁兴初一行从北京回到成都。16日,张国华的秘书通知梁兴初到金牛坝开会。
金牛坝是四川省委高干招待所。会议由常委扩大会发展成党委扩大会,解决所谓“梁兴初问题”。会上火药味愈来愈浓,要梁兴初交待怎样“上了***的贼船”?九届二中全会上怎么“搞串连”?***如何窜到西南组的?“九一三”前为什么“捂盖子,保***”?怎样参加“***反革命政变”?为什么调走警卫营,给新警卫营配新式武器?***摔死后,为什么还给***打电话……
梁兴初坦然地回顾了他与***在历史上的关系,真诚地检讨了自己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但对所谓“参与反革命阴谋活动”的指责,断然否认。
19日,军区政治部通知梁兴初的夫人任桂兰到金牛坝去敦促梁兴初交待问题。第二天,梁兴初被隔离审查,门口站上了岗。从此梁、任两人都被迫离开了工作岗位。
1972年2月19日下午,成都军区第一政委张国华心脏病复发,抢救无效,于次日凌晨1点左右逝世。然而,张国华死后,有6人联名上告,说“张国华是门诊部主任、梁兴初的夫人任桂兰迫害致死的”。从此,梁兴初又多了一个罪名。
2月26日,梁兴初心脏病发作,中央批准他到北京301医院治疗。至9月出院。
梁兴初在北京治病期间,四川省委、成都军区于3月19日向中央报告称,梁兴初、陈仁麒、谢家祥犯了“严重的方向路线错误和宗派主义错误”。8月,又报告“在四川,梁、陈、谢上了贼船,梁兴初是头子。在九届二中全会上,梁参与了林贼反革命政变阴谋活动”。
1973年3月6日,梁兴初、陈仁麒接通知来到总政。***(***副***、总政治部主任)、魏伯亭(总政干部部长)、蒋云观(保卫部长)共同与其谈话。他们说中央决定二人下放到工厂“劳动锻炼”,并继续接受审查。梁兴初到山西太原,陈仁麒到甘肃兰州。
从此,梁兴初度过了长达8年的下放审查岁月。
陪夫“改造”相濡以“泪”
1973年3月26日,总政干部部和保卫部各派一名干部送梁兴初来到山西太原。他先在省军区住下,后被派到义井化工厂劳动。义井化工厂在距太原35公里的义井区。
梁兴初住在离厂半里地的招待所里。任桂兰很不放心,决定一起下放,以便照顾多病体弱的丈夫。经总政批准,她不久带着儿子梁晓源来到了太原义井化工厂。
任桂兰来后的第二天,吴俊州书记带梁兴初到厂里看看。梁兴初经过一年多的隔离审查,身心受到沉重的打击,一米七八的个子,当时体重只有90多斤,不停地咳嗽着。
吴俊州说:“周总理指示,‘叫老梁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们研究,就让你在缠线车间,打扫打扫卫生,缠缠漆包线。”梁兴初说:“服从组织分配。我一定努力工作,接受工人师傅的再教育。”
当梁兴初回到招待所时,连迈步上楼的力气都没了,回到住房咳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任桂兰连忙帮他捶背、端水,流泪道:“这里是化工区,污染厉害,空气太不好了。”
梁兴初好容易止住了咳嗽,长叹口气道:“自然空气不好,工人受得了,我也能受。就是这政治空气不好,让我受不了。没想到我跟毛***干了40多年革命,出生入死,最后倒成了反对毛***,反对***,参与反革命政变的反革命分子……”
梁兴初刚到化工厂时,由于种种宣传,工人们都有意回避他。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孤独一人默默地干活。渐渐地,大家开始主动跟他说话、攀谈。到后来,梁兴初与工人们相处得更融洽了。上下班的路上,人们老远见了就高声打招呼:梁老红军、梁大爷、梁师傅……
其实,梁兴初本来就是铁匠出身,尽管戎马生涯几十年,却依然保持着劳动者的本色和情感。他胸怀坦荡,性格直爽,没有城府,除了脾气急,平时不端架子,非常随和。从红军战士直到大军区司令,他都能同群众打成一片。
梁兴初终于赢得了工人们的同情和信赖。他们不再让梁兴初干活,真诚地说:“你过去打了那么多的胜仗,立下那么多的战功,流血负伤,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们怎忍心再让你干活呢!”工人们夺下他手中的扫帚,只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讲故事,讲红军长征,讲抗日打鬼子,讲东北民主联军,讲抗美援朝……工人们边干活边听他故事,越发地爱戴这位落难的老将军。梁兴初上班口渴,早有人端来了热水,迈步上楼梯,就有人赶来扶一把。
梁兴初与义井的工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落实政策回到北京,他依然与义井化工厂的人保持着联系和往来。然而工人们的同情,无助于梁兴初政治命运的改变。儿子梁晓东、梁晓源,受父母影响,从小就盼望长大后扛枪保卫祖国,那年义井征兵时,哥俩都积极报了名。义井化工厂领导从厂里拨出两个应征指标。然而政审时,却因父亲的问题没有通过。
任桂兰为两个儿子伤心落泪。梁兴初掏出手绢给妻子擦着眼泪,说:“我一生当中只哭过4次,一次是长征前于都河战斗中,子弹从我颧骨打进去,脑后穿出来,治疗没有药,伤口生了蛆,痛得钻心刺骨,我哭了。第二次是在甘孜过草地时,我的通讯员小李掉进泥潭里,我们没办法救他上来。小李说,‘营长你快走吧,前面还有任务,营……长……’说着,他的头就沉没到泥里去了。此情此景,我哭了,边走边哭,很痛心。第三次哭,是在1938年湖西‘肃托’的时候,***政委来救我,见到老首长的那一刻,我跪下了,我哭了,哭得很伤心。第四次的哭,为的是我干了几十年革命,却成了反革命,成了反毛***的罪人?在批判大会上我哭了。这次的哭,是觉得太委屈,太伤心了。”
听梁兴初讲到的几次哭,任桂兰不由得眼泪又淌了下来。梁兴初坚定地说:“我们要经得住考验,相信组织,相信党,不会有错的,早早晚晚会把我的问题搞清楚的。”
进京上书雨过天晴
1979年4月26日,成都又派人来抓“梁兴初的班底”。梁兴初坦然回答:“我对党组织有什么就交待什么,没有的事,也不能胡说。胡说了,只能给组织增加麻烦。”
4月里,成都军区也派来了4个人,主要是查证张国华被害的问题。任桂兰答道:“我已经给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张国华死前几个月我就被隔离了,还怎么能害他?再说,我在门诊部工作时也不管保健,首长吃药我无权开处方。这点你们要是不相信,门诊部里保存着处方,可以去查嘛。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张国华吃的都是好药,有的还是国外进口的。老梁也有心脏病、高血压,但他吃的药,没有张国华的多,也没有张国华的好。”
成都军区这次来人审查,使梁兴初得知了这样一条重要信息,那就是黄克诚同志明确指示对自己的问题要“9月结束审查”。梁兴初感到,非常有必要向***辩白一下自己的问题,不能再任凭别人肆意诬陷了。于是他就请工厂的金乃先同志代笔,口授了一份上诉材料。
梁兴初郑重嘱托任桂兰跑一趟北京,一定要把材料设法给黄老送一份。任桂兰到了北京后,直奔原39军军长吴信泉家,通过吴信泉把老梁的材料递到黄老手上。
9月14日,黄克诚在一次纪检会议上指出,说梁兴初反对毛***,上了***的贼船,你们成都审查近10年,竟拿不出一件站得住脚的事实。这是对老同志的不负责任。梁兴初,一个打铁的,从小参加红军,受过9次伤,打了那么多的胜仗,他能反对毛***吗?
1979年下半年,梁兴初终于被解除劳动改造,从义井化工厂搬到太原。1980年11月,北京军区通知梁兴初搬到北京军区赵家楼招待所。
任桂兰到成都军区搬家时,尤太忠司令员说:“黄老对老梁有了正确的评价。中央、军纪委催我们快落实,要拿出意见,上报***。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办理。”
1981年10月23日,中共成都军区委员会向中共中央、中央***呈递了“关于梁兴初同志问题的审查结论和处理意见”的报告。
一、梁兴初同志的问题,经反复调查核实,现已查清,其主要错误事实如下:
1、1970年在党的九届二中全会上,8月23日***抛出了动员“讲话”,24日***在西南组作了煽风点火的发言之后,当晚把梁兴初、谢家祥找去他的住处,吴向他们讲:“我们是老同志,一定要发言表明态度,要毛***当国家***。”梁兴初第二天按照***的布置,在西南组会上发了言。当中央指出黄、吴、叶、李、邱问题之后到1971年“九"一三”以前,粱兴初一直没有揭发***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串连活动。2、梁兴初在九届二中全会结束时,违犯党的纪律,私自将***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那个动员“讲话”抄了—份,带回成都后,进行过一些扩散……
二、经审查,梁兴初同志未与***反革命集团的阴谋活动有牵连。中央(1972)14、31号文件中关于梁兴初同志上了***的贼船,犯了严重的方向路线错误和宗派主义错误的定性,建议予以撤销。
三、梁兴初同志在我党同***反革命集团斗争中有错误,但本人认错态度较好,同时还考虑到当时历史条件和本人在历史上为党为人民做过有益的工作,按照党的一贯政策,建议不给处分。
中央鉴于梁兴初未与***反革命集团的阴谋活动有牵连,但有政治错误,本人认识错误态度较好,梁兴初在战争中有卓越贡献,考虑到当时历史条件,决定免除党内外一切处分,按大军区正职待遇。叶帅指示由总政安排梁兴初的工作。总政治部副主任黄玉昆与梁兴初商谈工作安排时说:“大军区正职的命令刚下,不好变动,可否到济南军区或沈阳军区当顾问?”
梁兴初摇头:“我不会当顾问。”他考虑,不想因自己的工作让领导为难,决定离休。离休报告很快就批了下来。梁兴初对个人问题考虑得不多,但对受株连的同志很关心。他多次跟有关领导讲:“中央给我平反了,但还有因我而受到牵连,像李忠信、张静波、袁鸣等许多同志至今仍未平反,我要替他们说话。”不久,1983年3月,梁兴初正式向中央写了报告,请求给予受牵连的同志平反。中央很快把这个报告转给成都军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