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 简评胡兰成《今生今世》

很多人是因为张爱玲的缘故,才去了解一生风流成性的胡兰成。但胡兰成的文字却是好,妙笔生花、掷字有声都不足以描摹他的文字之美。苏轼说行文如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胡兰成的文字即有这种妙处,转瞬即逝的些微心思在他笔下亦可以是山河岁月悠长,在天地之间恰如其分地适宜。

初读《今生今世》只觉满纸书香,为现世的华丽与脱俗赞不绝口,但随其辗转波折,越至其后,越觉无所适从,想到怎会有这等有负天地之人。再读时,渐渐生出和解,只觉如其人所说,天地之间有大悲,他亦只是这世上的顽童,所谓书生意气,于政于文于情,只是随缘罢了,身后之事,他未曾想过。

《今生今世》是胡兰成在日避难时所写,名字由张爱玲起。作者自序中说“写的是中国民间,江山有思”,其实是个人传记,从他的家乡浙江嵊县胡村记起,终于他在日本和佘爱珍结为夫妇。政治方面语焉不详,只是言语间仍流露出对汪精卫的感恩,连其背井离乡及在斯家的自我囚禁,亦不掺杂一丝一毫地悔恨和焦虑。

书中记述的有他的发妻玉凤、张爱玲、周训德、范秀美、日本女子一枝、佘爱珍六名女子,泼墨均衡,也委实坦荡。在与张爱玲的婚姻期间,他因逃难在武汉与护士小周缱绻反侧,张爱玲到温州看他,让他做出选择,他道“我待你,天上地上,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

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拾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他这一生于女子,也正是这样的不修边幅,无从选择,随遇而安,所以临水照花人张爱玲在书中亦只得六分之一的篇幅。胡兰成对俗世的热闹有着明丽的感知,书中处处记有民间的见闻,如桑蚕、戏文、娶亲、年节、拜佛,他说“中国是民间亦贵”,所以他的书中有着活泼的烟火气。

书中还记载了他早年求学、教书,中年流离失所的岁月,在流离中,他终做成《山河岁月》一书,“与世人做见面礼”。

《山河岁月》的写作着实不易,初时在避难的柴间屋所作,计划为八千字的论文,后变成三万字,几次易稿后,在雁荡山教书时达廿三万字,最后删成十四万字在日本出版,是胡兰成的另一代表作。

胡兰成天资聪慧,在任汪精卫宣传部副部长前以辗转教书为生,汪氏政权让贫穷出身的胡兰成初次体会到指点江山的愉悦,也让他的文字功夫在政治上初放光芒。直至抗战胜利,他匆匆逃往他乡避难,仍说“中华民国的事,桃花开了荷花开,我们去了新人来,亦不是我们有何做得不对。

这草草正也有着水远山长”。这便是书生的见识,在人事与是非面前尚从一而终,连失败与逃离亦想着像草莽英雄的壮烈。在逃亡中,他化名张嘉仪,自称张佩纶之后,以学识和才气博得温州第一耆宿刘景晨信任。

因刘于他有恩,他曾侧面问刘如何评价胡兰成,刘答曰“其人智足以保全身”。胡兰成的一生的确被刘言中,他后半生虽颠沛流离,但所幸并无大的牢狱之灾,在风声最紧的时候,他在斯家阁楼上自我囚禁,自称“我是闲人蛰居,楼下即是人寰”,其定力亦可见一般。

有人调笑胡兰成,别人爱看你的书,不过是羡慕你老婆多罢了。这就有点像《白鹿原》的开头了,“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胡兰成一生不止七房女人,《今生今世》中让他的人生充满生机的已有六人,还有两名女子书中未曾详述,其中一人曾是他的妻,因与张爱玲结合,与之离异。

胡兰成的盛名,始终离不开张爱玲的光芒。张爱玲和胡兰成,是惺惺相惜,是孤岛文学熠熠生辉的两颗明星。和胡兰成成婚的三年,亦是张爱玲最多产的几年。

胡兰成说,“我是因为爱玲,所以对现代都市相思。我有大愿未了,不可以老,不可以披发入山”。张爱玲对民间风情、对现代都市的见解,令胡兰成如拨云见日。他初到张爱玲的房间,觉得房间里有兵气,华贵到使他不安。

当时张爱玲已经成名,但在胡兰成面前,依然觉得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所以他们两个是相互敬仰,相互知心,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但胡兰成与张爱玲又是不同的,张爱玲一生对胡兰成用情至深,当胡兰成已与小周分别,又和范秀美夫妻相称时,张爱玲亦怀着无尽的爱情去寻他。

张爱玲说“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里是你走过的。即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但胡兰成终是伤了张爱玲的心,他以为张爱玲是没有嫉妒的,但张爱玲说你只当我是无理吧。

张爱玲看到胡兰成和范秀美若亲人,心中不觉难过,及至给范秀美画像,“我画着画着,只觉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一阵惊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从温州回来,张爱玲万念俱灰,雨中胡兰成去码头送他,张爱玲上船他即离开。张爱玲后来写信说“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

”于胡兰成,张爱玲始终愿做低到尘埃里的花,只是韶华未老,斯人已去,她在24岁的光景嫁给38岁的胡兰成为妻,却于27岁不得不离开,她说“我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不谙世事的张爱玲对胡兰成将道德文章做足,离开胡兰成后,因其尚在逃难,所以她依然如妻一般按时寄钱给他,直到他的生活安定,有了收入来源,胡兰成向她报喜,她却来信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市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唯以小吉故,不予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随信附记30万元。之后,胡兰成经上海,去寻张爱玲,张爱玲已搬别处,无从找寻。

胡兰成是每到一处即是风景,虽有人世的种种不安与困顿,亦能在水远山长中找到出路。他的一生没有回头路,所以他生命中的那些女子皆如云烟,后半生不曾再遇,亦未曾纠缠。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寻,最终用文字给予那些曾令他倾心的人和事予以最深情的书写,给予他走过的中国民间赋以另一种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