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跑龙套 我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华中科技大硕士追演员梦辞职当“横漂”
我就是个死跑龙套的
看过电影《喜剧之王》的人都会记得一句台词:你这个死跑龙套的。那是旁人对心存演员梦的小角色赤裸裸的藐视,也是周星驰演员生涯初始所有辛酸的提炼。这个夏天“梦想”这个词依然常见,在各档选秀节目的舞台上,导师问梦想,选手讲梦想。有梦想的人不多,勇于追求梦想的人更少,能够坚持不懈的人寥若星辰。
追梦就是一个忍受嘲讽、付出代价的受虐过程,此外别无他路。王海波刚刚在这条路上走了4个月,他是华中科技大学的研究生,为了自己的演员梦,4个月前他从深圳一家知名通讯公司辞职,来到横店影视城,为他的梦想迈出第一步——成为一个最底层的群众演员,一个“死跑龙套的”。
“你是干什么的?”“我是个演员。”
还记得《喜剧之王》里星爷每次一脸认真地说“其实我是个演员”,下一句通常是“你这个神经病”。王海波演这段演得很传神,他总在用看似调侃的态度掩盖自己内心对获得认可的渴望。“如果别人问我我是做什么的,我会说我是个演员。”这一次,王海波说得很认真。
在外面和在横店说自己是“演员”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在外面说自己是演员,通常会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然后会被追着八卦进过什么组、拍过什么戏、见过什么名导和明星,但在横店影视城这个小圈子里,回答“我是演员”只能换来一个“哦”,有时还附赠一个白眼。这里到处是演员,在横店镇上,扛着铺盖卷来租房子,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的,就是演员。
横店影视城位于浙江省金华市横店镇,现在全镇都依托着横店影视城生活。横店影视城有两个圈子,一个是娱乐圈,包括不断随组进驻、离开的导演和主要演员,还有一个是横漂圈,他们一直驻守在这里,是娱乐圈的群众演员批发市场。“横漂”是对这些群众演员的统称,意为漂在横店的人,与当年的“北漂”一脉相承。娱乐圈是城里,横漂圈是城外,城外的人都想进去。
王海波老家河南周口,父母务农,他是全家的骄傲。2012年他从华中科技大研究生毕业,被深圳一家知名通讯公司聘为质量工程师,工作清闲,领导赏识,月入7000元。工作了八九个月后,他决定辞职。“没有什么事刺激我,我就是觉得我必须要走。”王海波说。
走,正是为了他那个一直贼心不死的演员梦。
大学毕业时他就想报考上海戏剧学院的表演专业研究生,得知表演专业不招收研究生,他转而想要攻读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专业,但是这次追梦之旅半路夭折了,因为身边人不停吓唬他娱乐圈里水多深,干这行有多艰难,最终他屈服了,报考了华中科技大学,准备跟绝大多数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读书、就业、成家、打拼、退休。
读研究生时,他和同学们拍过一个叫《大哗西游》的小短片,这是一个英语课作业,因为拍得出色,老师将短片刻成光盘分发给其他老师。上班后,他模仿“后舍男生”的对口型表演,录成视频上传到公司内网上,第二天他就成了全公司的红人。这两件看似生活插曲的小事给了王海波信心,那个演员梦,他不打算放弃了。
接下来的情节有点老套,很多追梦人一开始都是偷偷摸摸的,王海波也是。
辞职的时候他撒了谎,他的辞职理由是“想自己创业”。“我怕他们笑话我。”王海波说。但最让他担心的是父母的态度,两位老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供出一个研究生,居然辞职做了“无业游民”,他不知该怎么跟父母解释。他最初的想法是等到有一天父母在电视上看到他了,他再说出实情,但没想到瞒了4个月事情就败露了。“我的一个朋友把我的事告诉了媒体,报道刊登的转天,我给家里打了电话。”
在哥哥为他做了前期工作的情况下,王海波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讲述了整个经过后,电话的另一端没有任何声响,“你能理解那种寂静吗?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做的这件事会让我的父母抬不起头来,没法面对亲戚朋友。”
现在父母总算是支持了王海波的决定,或者说木已成舟,只能如此,但王海波还是有很多担心,所以他坚决不肯让记者在他租住的地方拍照,他怕父母看到他现在的居住条件会难过。
“导演!导演!”
横漂圈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每一个横漂需要来这里学习并适应。
辞职的时候,王海波随意填写了一个行李寄送地址,来到这里后才发现收货地址是家酒店,他尽快找到了住处,然后去往老工会等活。
老工会是以前横店集团工会的所在地,横漂们来到这里填个表,有活的时候就能接到工会发来的短信。没活的时候横漂们也愿意聚在老工会周围的路边摊里,打麻将、打扑克,一方面是消磨时间,一方面是等“群头”。群头是负责帮剧组招收群众演员的,横漂想找到活,主要依靠群头,通常一个横漂只追随一个群头,群头的人脉关系也关系到手底下这些横漂的发展。
来横店的转天王海波就接到戏了,年纪轻轻形象不错的他在这里找活并不算难,不过像他这样的群众演员提前是不会知道这个组拍的是什么戏,自己要演的是什么角色。他们的角色没有台词,不会露脸,至多被镜头扫到胳膊或者腿,还不保证后期剪辑时会不会被删掉。
第一次当群演,他演的是个服务生。从早上五点多开始拍,一直拍到下午七点多,连着拍了三天。有角色的演员拍完就可以离场,群演则需要一直待命,保证随叫随到,每天真正拍摄的时候也就两三个小时。因为群演不会露脸,所以总是一人分饰多个角色。
最夸张的时候,王海波一人分饰演八路军、日军、国军三个角色,“我把三个角色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这样转场的时候一脱就行了,节省时间。”浙江省是今年全国最热的省份,战争戏多是在一号山上拍摄,烈日当头,光秃秃的山头上一点遮挡没有,三层衣服上都还带着昨天穿这些衣服的人身上的汗液。
演员和导演都有遮阳伞,群演们就蹲在道具车的阴影里。 开拍的时候,大家只能暴露在烈日下,毒辣的阳光让习惯了等待的群演们也忍不住反抗了,“迟迟不开拍,大家都受不了了,一百多个人站在太阳地里大声喊‘导演!导演!’,那场面也挺壮观。”战争戏里还会有爆炸的场景,一个爆点炸完后,从头到脚全是土,第二天王海波就不再去那个剧组了。
拍过几场戏以后,王海波就意识到,自己虽然把预期降得很低了,但事实还是比预想的要坏一些。每个群演每月最多干二十来天活,工作量再大人就受不了了。“这是连轴转的工作,早上四点起床去等活,拍到晚上十一点收工,然后四个小时后继续开工,连着干人真受不了。我们早上四点去等活就是为了去等着哪个群演没起来床或者病了,我们就可以去补那个缺。”
在横店,群演也是分等级的,最低一等的叫群众演员,只充当人肉背景;第二等叫群众特约演员,要求身高高一点,形象好一点,也许会被镜头扫到能露个脸;第三等叫特约演员,有镜头,有台词;第四等叫做角色,比特约演员的戏份更多。特约演员里又细分别为小特、中特、大特,这都是群演们自己划分的。王海波觉得,混到大特就可以算作圈里人了。
采访当天正逢一个剧组在拍摄,王海波指着一个演囚犯的演员说:“这个就应该算是大特了。”拍戏之余他喜欢凑在导演的监视器旁看,“我看看镜头会扫到哪,我好多往那走,也许就能露脸了。”王海波坦言自己的“私心”。
与群演级别对应的是工资待遇,群众演员的薪资待遇最低,8个小时70元钱,每增加一个小时,多加10元。如果能混到中特,一天拍一场戏就可以赚300元。最低级别的群众演员每个月可以挣到1500元到2500元,大家都很喜欢剧组拖延拍摄时间,除了有稳定的活,剧组还有工作餐,有的剧组待遇更好,会在大热天给群演一人一瓶冰水。
“这样混能有出头之日吗?”“有,你看王宝强。”
横店有多少横漂?非官方数字是一万三千左右。横漂来自五湖四海,有十几岁的,有五六十岁的,来当横漂的目的各不相同,有在外面打工觉得太累来这里混的,有专业的表演系学生来这实习,还有很多像王海波这样怀揣梦想来的。
横漂们平常聚在一起喜欢聊最近谁接了什么戏,看电视的时候会一起议论这个场景是在哪拍的,只有一个话题是大家集体回避的,那就是“未来会如何”。想得越远,心里就越不安,索性就不想了,但不想不等于看不到。来横店的第一天,王海波就被上了一课,“拉我的开三轮老伯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来做群演,老伯说他以前也是群演,后来混不下去了,就开三轮车了。”
横店镇上有一条商业街,街上做着各种围绕群演的生意。有帮演员设计自荐信的,就像设计简历,有的群演打听到剧组入住哪家酒店,然后直接向剧组投简历,但没听说过有人接到过回应;有表演培训班,路过能听到里面抑扬顿挫的朗诵声,教100元终生免费;还有杂货铺出租电饭煲、自行车等各种生活用品。
而做这些生意的,十之八九是曾经的群众演员。有些群演长时间接不到活,不得已去睡了网吧,也有人抑郁太久,成了大酒鬼。有人开始自己写剧本拍微电影过瘾,横漂圈里有自己的“四大才子”、“四大美女”和“影帝”。
这些横漂众生相日日出现在王海波的生活里,让他已经开始有点焦虑,“这毕竟不是打怪升级,攒够多少个小时就能晋级,未来会怎样,我们谁都不知道。”王海波在横店有一个朋友,他原来是辽宁的一名狱警,虽然是铁饭碗,但是工资微薄,因为买不起房,准丈母娘不许他和女儿结婚,于是他一气之下辞了职跑来横店碰运气。在他的身上,王海波看到了生活的残酷,以他现在的收入,买房是件不可能的事,而家里对他的婚事催得越来越紧。
迷茫的时候,人人都需要一个精神支柱,所有横漂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王宝强,一个从横漂大军中走出来的成功者,真正的圈里人。除了王宝强,史中鹏也成了常被大家提起的人,他就是那个前段时间因抗日剧泛滥“一天死八回”的群众演员。
“听说他最近要出演一部戏的主角了,不知是真是假。”王海波说,他也知道,王宝强也好,史中鹏也罢,都是极小概率事件。最近也有很多节目组来联系他,但他都谢绝了,“我还是想踏实一点,先把演技提高。”
有时王海波也会问自己,这样没有角色没有台词,连脸都出不了镜,说到底就是个人肉背景的角色到底算不算演员,可不管算不算演员,他都不打算离开。当被逼问一定要离开横店要怎么办,王海波说,那他就去当“北漂”,“我永远都不会改行,你作证。”这样坚定不是因为他有任何把握,他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是个龙套。
《中国合作人》里,成东青被梦想玩弄得送了半条命,他给学生们讲他是如何艰难地追女朋友、如何地一次次被拒签,以及最后如何狼狈地被女朋友甩了,台下的学生笑得前仰后合时,成东青静静地说,梦想是什么,梦想就是一种让你感到坚持就是幸福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