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丽娜尔大女儿维妮纳 迪丽娜尔·阿布都拉

清晨,阳光穿透薄雾,潮水般泼在窗户上,泛起了一层强劲的光芒。北京新世纪饭店1529号房间里,迪丽娜尔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练功,尽管昨夜她睡得很晚。宾馆房间里远不如平时在练功房里挥洒自如,但她坚持做完了所有标准动作。然后,她精神愉快地眺望着窗外鸽群优美地飞过。

25年前,一个11岁的维吾尔族小女孩独自坐了四天三夜火车,山重水复来到北京学习跳舞。25年后,她是新疆歌舞团国家一级演员和中国舞蹈家协会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副主席,并于2003年1月当选“第13届中国十大杰出青年”。37岁的迪丽娜尔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穿梭的身影依然轻盈得像一只燕子。

“长大以后如果能上一次舞台,哪怕死去,我也愿意!”

童年的记忆总是母亲优美的舞姿和父亲雄浑的歌声。在新疆歌舞团里,迪丽娜尔成天和父母呆在排练厅,4岁学会了跳舞,6岁会用维吾尔乐器“都他尔”自弹自唱,并且在小小年纪就发下誓愿:“长大后如能上一次舞台,哪怕死去,我也愿意!”

小学毕业前夕,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来乌鲁木齐市招生。母亲不愿意女儿继续吃这碗辛苦饭,可是迪丽娜尔想到北京去看看天安门,于是偷偷和别的孩子一起去面试。即兴表演完一个节目,招生老师眼睛一亮,高兴地说:“你就是我们要招的学生!”

11岁的迪丽娜尔兴高采烈出门远行,一个人坐硬座四天三夜熬到了北京。母亲在北京的一位朋友带着小女儿来车站迎接迪丽娜尔。第二天,正好是国庆节,两个小朋友手拉手逛天安门。迪丽娜尔终于亲眼见到了小学课本上的天安门,看见了高高城楼上的“红太阳”,那一夜,她的梦里全是灿烂无比的烟花绽放。

进入学校后,迪丽娜尔学了一年芭蕾舞基本动作,之后正式成为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1978级学生。每天的学习大抵如此:晚上睡觉前,为了练软度,通常是将一条腿绑在床头,另一条腿绑在床尾,保持180°姿势睡觉,第二天早晨醒来,浑身酸麻痛胀,动都动不了;上课之前,每条腿必须缚上两公斤沙袋,围绕巨大的操场跑满30圈才能进教室。

无数次,迪丽娜尔站在窗前张望,远处缥缈的山影背后,似乎就是故乡,就是新疆的家,就是父亲母亲的思念与召唤。这么想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那些漫长寂寞的日子里,与迪丽娜尔一般大小的孩子们为了舞蹈艺术,日复一日拼命压胯、劈腿、拉韧带,肉体的疼痛伴随着乡愁的忧郁常常使得练功房里哭闹之声此起彼伏。每到这时,迪丽娜尔自己哭过了,就赶紧擦干眼泪去安慰别人,说:“我们都是舞蹈演员!”

曾经有一则童话:猎人在森林中遇见一只美丽的梅花鹿,这时子弹已用光了,于是他捡起一枚樱桃核装入枪膛,准确无误击中了梅花鹿双角之间的脑门,鹿受惊而逃。几年后,猎人在森林中再度邂逅梅花鹿,鹿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一棵美丽的樱桃树,结满了丰硕的樱桃。猎人吃着果实,觉得味道好极了,有樱桃的味道,也有鹿肉的味道。

每到困难的时候,迪丽娜尔总会想起这则童话,想起小时候在家乡发下的誓愿,纵然身体伤痕累累,那也是美丽的樱桃树啊!在中央民族学院,光阴年复一年地流逝,她却从不怀疑自己付出的那些代价,那些辛酸的汗水与泪水,最终一定能孕育出完美的果实来。

“双膝跳、跪板腰”,是维吾尔族舞蹈中难度极高的动作,要求演员腾空而起,落地后膝盖迅速着地,因此极易造成永久性关节损伤。为了练好这一完美的动作,迪丽娜尔的双膝经常瘀血斑斑,软组织严重受创,老有积水,以至于多年来不得不一边治疗,一边跳舞,然后再治疗,再跳。

有一次,迪丽娜尔练功时不慎受伤,腰椎骨裂,肘骨骨折。在医院里,她天真地询问大夫病情,大夫告诉她伤筋动骨100天。于是她就躺在病床上天天数日子。100天到了,石膏拆了,清洗时却依然钻心地痛。迪丽娜尔便放声痛哭,以为自己的青春结束了,再也不能登上舞台了。

这一次,她在医院里躺了将近半年才康复。那些无聊的日子里,迪丽娜尔常常在病床上透过窗户看天空;云在天空飘,不知道鸟儿的疲倦;鸟儿不知道树的伤感,树不知道云的寂寞;谁知道迪丽娜尔的心呢?[NextPage]

“我热爱舞蹈艺术就如同热爱生命,要停止跳舞,我可怎么活?”

1980年,14岁的迪丽娜尔失去了父亲,回家的路千里迢迢,她没能赶回去见上父亲最后一面。从那以后,每个暑假她都要回家,万水千山走遍,她也要回去陪陪母亲和小弟,她在内心里发誓:永远不离开母亲。

而每次重返学校,迪丽娜尔就学会了一种舞蹈,并在班级晚会上博得掌声与喝彩,其实,那是妈妈教她的。事实上,她太善于学习了,学校里别的民族同学跳的舞蹈,迪丽娜尔也能学得惟妙惟肖,最后,连老师也这样称赞这位勤奋的学生:“她每一块肌肉都是为舞蹈而生的。”

迪丽娜尔说:“我热爱舞蹈艺术就如同热爱生命,要停止跳舞,我可怎么活?除非我的骨头散架,再也爬不起来。”

1982年7月,迪丽娜尔毕业回到母亲身边,成了新疆歌舞团一名舞蹈演员。报到后不到两个星期,她就接到了演出任务,是在乌鲁木齐市人民剧场,跳“心花怒放”。这是迪丽娜尔作为一名舞蹈演员期待已久的人生第一次登上舞台。想着小时候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她激动得几乎彻夜难眠。演出结束后,掌声响起来,那一刻,站在人生的舞台上,迪丽娜尔找不到比“心花怒放”更准确的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

工作三年后,年仅19岁的迪丽娜尔举办了第一个独舞专场晚会。才华横溢的表演迅速为她赢得了名声和机会,迪丽娜尔开始频繁出差,到各地演出,并获得越来越多的掌声、鲜花与奖项。

1987年,迪丽娜尔步入婚姻生活。两年后,大女儿维尼娜出生了。1993年,小女儿吾孜娜也出生了。每一次分娩后,迪丽娜尔的身材都让人们担心她的舞蹈生涯会从此结束;而每一次,迪丽娜尔都坚持回到练功房,重新拾起已经丢了一年的功课,一如继往地练起来;最终,不到两个月,从前的迪丽娜尔又回来了,依旧身材骄人,身轻如燕。

“我舞,我存在。” 迪丽娜尔说。多年的舞蹈生涯,使她强烈地意识到,一个舞蹈演员,如果不理解音乐,不懂音乐,终究是无所作为的,因为音乐就是舞蹈的灵魂,舞蹈的灵感来自音乐。于是,1997年,迪丽娜尔成为新疆师范大学音乐系学生。2001年,她又考上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新疆班。而这之前,迪丽娜尔已经由民族出版社出版了唱片《女人的心》,并在1998年澳门第六届亚太区青年歌唱大赛中夺得了最佳歌手奖。

从全国舞蹈比赛一等奖到文化部“文华表演奖”,到日本大阪国际艺术节“最高表演奖”和朝鲜“四月之春”国际艺术节“金奖”,以及中国文艺各艺术家协会“德艺双馨奖”……如果说迪丽娜尔获得的奖杯能装一艘船,那么这些年来她付出的汗水与泪水就能载得起这艘船。

作为新疆歌舞团国家一级演员,作为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作为中央民族大学客座教授,作为新疆十大杰出青年,众多头衔与职务包围着迪丽娜尔,她的时间难免支离破碎、顾此失彼。而作为一个女人,无论是作为女儿、妻子还是母亲,需要迪丽娜尔留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多,但她总是不得不时常离家。

这使得迪丽娜尔的眼泪几乎都流光了,可她从不曾放弃自己的热爱与梦想,因为她深知,作为一名专业舞蹈演员,艺术生涯非常短暂,自己的工作就是与时间抢青春,每一天都尽可能地灿烂。

迪丽娜尔的两个女儿如今“钢琴都弹得很漂亮”,她说,她常给孩子们讲述11岁那年自己独自坐火车到北京学艺的故事,“四天三夜啊,又是硬座,实在熬不住了,我就趴在座椅下的地板上去躺一会儿。所以,回首从前,没有遗憾,我很幸运,但是非常非常不容易……”

迪丽娜尔还喜欢一句朴素的老话——苦后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