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新 得意不忘形—周京新和他的水浒人物
周京新 周京新 得意不忘形—周京新和他的水浒人物
京新出道很早。1984年他的本科毕业创作《水浒组画》就在第六届全国美展上一鸣惊人,获得银奖,被许多专家同行誉为“开创中国人物画一代新风”的作品,从此名震南北。那以后,周京新的名字就与《水浒传》有了一种特定的联系和缘分。
在京新丰富多彩的艺术探索中,无论他的画题怎样调整,画风怎样变化,水浒人物题材始终是他笔下得意的“品牌”。而这一自古有画传世、历来家喻户晓的老题材,也的确被京新演绎得异常独特、异常精彩、好戏连台:他的全国美展银奖作品《水浒组画》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在海内外广泛展出、发表,好评如潮;他的《水泊梁山英雄全图长卷》笔走龙蛇、气势惊人,在1987年“全国首届新人新作展”上鹤立鸡群,为收藏家们垂涎追逐;他的大型册页《忠义堂人物集》被海外收藏家争得后,即拿去有限仿真印刷,赠亲馈友,视为珍品;他的《水浒人物八十图》白描线法精绝,形神飘逸,趣味超然,出版后即受到学术界和画界同行的交口称赞,被誉为“直逼(明)陈老莲水浒叶子”的鸿篇巨制……画界朋友甚至传称:有周京新画《水浒传》,别的人就不必凑热闹了。
那是他的绝活儿,争不过。
从《水浒组画》开始,画中的人物形态一直是京新笔下要着力表现的“重头戏”,从起初的工笔重彩到现今的水墨写意,这一重中之重始终不改。他笔下的水浒人物,个个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憨头拙脑、乖顽俏皮的神气:“豹子头”英武赳赳的眉宇间显露着一丝诙谐憨然的笑意;“黑旋风”鲁莽兮兮的神态中夹杂着些许可爱的稚气;“一丈青”不让须眉的刁蛮脾气下滋溢着玲珑乖巧的娇艳……他们或横眉立目,或龇牙咧嘴,或歪肩斜背,或拧腰跷足,五官手足看上去不够周正,身形比例则更加不合人体解剖的科学标准。
但就是这种奇奇怪怪、歪歪斜斜的造型,经京新神来之笔的点化,变得神灵活现,生动可爱。起初,我也不理解京新的用意,觉得干吗非要把好端端的人物折腾成这副模样?京新笑道:“作画就是要把自己想抓、能抓和该抓的东西抓到手、搞到味,若与小说、电视、电影或是现实生活‘同流合污’,那还要画干什么?”
京新是个特别钟情于《水浒传》的画家,《水浒传》小说里大大小小的人物、景具和故事情节,被他反复“盘点”了不知多少回。他曾带着一堆疑惑,只身考察那个满是神秘传说的山东梁山,以寻求创作中感觉准确度方面的参数;他曾细心地将《水浒传》里所有描写人物形象、性格特征的段落一一抄录下来,并将收集来的各式资料与之对号入座,随时揣摩研究;他曾对《水浒传》里各种有趣的内容逐个解析,写出“批语”,进而演化为自己画里需要的“段子”,力求文为画用。
总之,对所有可以利用的“原始数据”和“现实资料”,京新从来不肯放过,一旦捉住,都尽量收在“帐下”,精挑细拣,精雕细琢,制成画料,尽情尽性地点派到绢上、纸上,图就他与众不同的人物造型和情节意趣。
此刻,也是京新施展才华、大过画瘾的时候。那些《水浒传》里的人物和故事会被他尽情尽性地添油加醋,夸张变形,一个个出落得神灵活现,情趣诙谐,味道十足—画到酣处,京新自己也常常会入情入境、眉飞色舞起来。
在京新的画里,常常可以见到一方自制的闲章:“得意不忘形。”实在是他艺术风格的一个极为精彩而直白的自我注释。
与同行相比,京新有一手出了名的本事—作漫画肖像。无论是课堂、会议或是吹牛聊天的时候,无论在稿纸、文件或是用过的请柬上,无论是老师、学生或是老友新朋,京新都能明“枪”暗“箭”地逮着“目标”,眼疾手快地把别人的尊容“改造”得既滑稽可笑又入骨传神,令观者忍俊不禁,大笑一场,继而争相收藏,传为笑料。
也许,正是由于身怀这样的招数,京新笔下的人物造型才总是有些非同寻常的“异样”,才显得有些“怪”,似乎不易被常人接受。
然而,只要明白了京新的用意,摸着了门道,细细地品味过后,你会发现,京新笔下的人物是真正有神采、有内涵、有“画”意的活物,是一个个染足了艺术色彩,浸透了艺术情趣的戏中角色,那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俊的、胖的、瘦的各色人物身上,不仅洋溢着一股特别憨拙、特别搞笑、特别入戏的神气,而且还蕴涵着一股京新特有的、纯正地道的中国画笔墨表现风格。
的确,京新绝非故意追求怪诞,而是自有他刻意追求的艺术讲究。在长期艰苦的探索中,京新坚持准确继承传统与努力发挥个性并重的方向,从浩瀚的传统海洋中最本质、最精华、最艰深的宝藏—“水墨写意”里,摸索、掘取最纯正的本色和最地道的品格,继而一步步地、自然而然地转化、修炼为自己的艺术语言,形成个人风格。
在事业追求上,京新是个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人,对于画中的意趣、构图、造型、用笔、用水、用墨等各个方面,他都力求做到处处讲究传神,处处讲究精到,处处讲究个人风格,并使三者完美地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艺术天地。
记得有一次,我在京新的画案前无意翻看到一本旧速写本,只见上面画满了《水浒传》中各式各样、各姿各态的小人儿,他们有的挺完整,已然是一幅幅精彩的速写作品;有的潦潦草草,是随意勾画的雏形,虽然不够完整,却十分生动有趣;还有的则似曾相识,显然是从别处临摹而来,但又全都焕发着京新画里特有的那股气息。
更令我惊异的是,有些地方画的全是人物的面部、手臂、腿脚、躯干甚至是眼睛、鼻子、嘴巴、手指、脚跟等“身体零件”的各种姿态变化。
一堆堆,一团团,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显然是日积月累,非一日之功可为,活脱脱一座京新画中人物造型的“零件制造厂”—其生产过程、步骤和精益求精的劲头儿跃然纸上。
难怪京新作画无论大小,总是不屑于勾拟草图,胸有成竹,挥写自如。在笔墨表现上,京新则从来不搞添材加料、磨磨作作似的“障眼法”效果,而是力主发扬“书画同源”传统下倡导的以“写”入“画”的纯正方法,实实在在、硬碰硬地去画,走一条虽然有惊有险,却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他广泛研习书法、篆刻,深刻领悟其中奥妙,在坚持自题自篆的同时,将其中的理法融入画中笔墨,造就出了自己“写”锋雳雳、气韵真到、品位超逸、独具风格的写意笔墨语言,在当今中国画坛上烁烁耀眼。
京新的水浒人物作品上还有一味十分逗趣的“作料”—“打油”式题跋。它们总是与画里形形色色的内容密切配合呼应,既是画面构图的一部分,又为其“演奏”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起到了推波助澜、添情加趣的好效果,也显示出京新不俗和敏捷的才思。
画“豹子头”林冲擒“一丈青”扈三娘一段他题道:“林冲本领强,逮着扈三娘。送给王矮虎,双双入洞房。”把王英的坐享艳福、扈三娘的红颜薄命和林冲的“白忙活”批点演绎得淋漓尽致;画“花和尚”鲁智深他题道:“英雄鲁智深,最爱救美人。
打了镇关西,又闹桃花村。”给莽和尚鲁智深有凭有据地安上了一个“护花使者”的美名;画“黑旋风”斗“浪里白条”他题道:“李逵要在岸上打,张顺要在水里打。宋江劝说不要打,结为兄弟拜一把。”将李逵、张顺各自的神情、擅长的本领和梁山好汉的铮铮意气尽收于字里行间……
从表面上看,京新是个不易接近的家伙,话不多,挺严肃的样子。相处得久了,才会发现他是很谦和厚道的人,看重情谊,乐于助人,不染市气,还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骨子里其实非常幽默顽皮,童心未泯,与熟悉的朋友聚在一起时他会原形毕露,大开玩笑,妙语连珠,令人捧腹。
京新还有一副令人惊异的好嗓门,京剧、民歌、流行歌曲都唱得好。不过,遇上出头露面的事,京新却又显得不够“出趟”,更没有本事去“炒作”和“推销”自己了。这种表里反差极大的个性,时常会给人一种深沉兮兮的“假象”,而把真实的京新给遮盖了起来。
我曾质问他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他大呼冤枉,说实在是生就的这张脸皮,多半也是被环境逼出来的,绝无作假。说得也是,与同龄人相比,京新的经历算得上坎坷,十年动乱正好陪着他高中毕业,工、农、兵、学各行也多少都沾上了边儿。对于做画家的人来说,这倒成了一笔有益的积累,潜移默化地让他的画笔丰厚了许多。
天生藏着幽默的秉性,使京新对绘画题材的选取和运用总带着他特有的“玩意儿”,使京新的画中横溢着既诙谐俏皮又意趣真到的写意情怀,亦使京新与原本具有诙谐意味的《水浒传》有了一种鬼使神差般的谋和。于是,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用他那种特有的、“幽默演义”式的视角和做派,真真切切地面对小说里已有的水浒人物,揣摩画作里曾有的水浒人物,发现自己意欲制造的水浒人物,并在一种诙谐形象意味和深沉笔墨造型相交织的绘画状态下,把一个个水浒人物、一幕幕水浒故事、一股股水浒情结,神完气足、“意”到“笔”到地演绎在造型外表夸张、艺术内质精妙的绘画表现里—“怪”得有浓浓的味道,“怪”得有铮铮的个性,“怪”得有厚厚的底气。
由此我想到:古今中外的艺术大师们之所以能够功成名就,流芳百世,何尝不是标新立异、独辟蹊径、自立门户的结果。京新胸怀大志,脚步踏实,年富力强已然不落俗套,成就斐然,更上一层楼之时,大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