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我是一个被拐卖的女人
初次打电话约秀娥见面的时候,大约在十天前。秀娥说,自己很命苦,是从四川被拐卖来的,21年了,很想把自己的故事一吐为快。可面对我的相约,她并没有立即答应:“我还是自己先理一理吧,我文化低,怕讲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
秀娥再次打来电话,说自己整理的东西一定有很多错别字,还想找朋友看一看。我劝阻了她:“相信我,我会用心给你整理的。”秀娥连声说,“谢谢,谢谢。”纷纷细雨中,她竟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相约地点。而当我说可以去店堂里等候,她却涩涩地说:不买东西,挺不好意思的……唉,这真是个淳朴至极的女子。
我的家很清贫。一家七口就爸和大姐上班。妈妈带着我们姊妹在乡下生活。因为穷,我只念到小学二年级就离开了学校。
16岁那年,我去了一家服装厂打工。一天厂里放假,我就和女伴一起出去玩。玩着玩着,一个女人过来搭讪。她说:“徐州工资比这高多了,难道你们不想去挣吗?”16岁的我被她讲得心动了:妈妈太苦了,我要出去挣点钱,好让她享福……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想着妈妈大把大把数钱的惊喜,幼稚的我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当我被带到乡下的那一刻,看着那些或残疾、或像恶狼的男人,我才知道自己被拐卖了!我吓得魂飞魄散,想逃离。可人贩子说:“可以,把路费还清就可以走人!”可怜我身上只有几元钱,我欲哭无泪。
辗转,我被带到大伟的家。他们哄骗我只要我好好跟大伟过日子,就给我妈寄一千元。那时候的一千当现在的一万,想想插翅难飞,再看看大我十几岁的大伟人也显出几分老实,万般无奈的我怕再被卖给凶残的人,假装同意了。当时的我还上演了“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一幕——一个可恶的老太太威逼恐吓我把大伟家“买”我的钱一张张数给人贩子,据说这样可以掩盖他们买卖人口的证据。唉,至今在村里这都是一个笑谈。
就这样,16岁的我就成了大伟的老婆。可我不甘心啊,我想妈妈,想家。半夜,我偷偷爬起来想要溜走,可房门竟然被反锁了!那群恶狠狠的人看出我想逃,就说再跑就抽你的筋,打死你你家人都不会知道!可能是年龄小吧,我被他们唬住了,再也不敢逃……
大伟开始对我还不错,可能是怕我再逃,就把我带到东北。我想家天天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大伟说等生了孩子就让我回去见妈妈。后来儿子出生了,说实话看着小家伙可爱的样子,想着自己离开后他就会没娘了,母爱让我选择了留下。
儿子两岁时我才知道大伟还有个六岁的女儿小丽,放在姥姥家。常常听人说晚娘如何如何虐待前妻儿女,“晚娘的拳头”,被认为刻毒事情的象征。可我不想做那样的晚娘。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我认小丽的姥姥、姥爷为爹、娘。我想小丽的娘是喝农药死的,我打心眼里可怜她,我下定决心要做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晚娘,疼她,爱她,宠她。
小丽的姥姥怕我太小,又要照看儿子,就没让小丽在我身边生活。从此,几乎每隔10天,我就会去小丽姥姥家一趟。每次我都会买些好吃的。遇上手里实在没钱,我就赊账,等收了麦卖了钱再清账。
那时生活非常困难,因为自从我学会干农活,大伟就开始喝酒、打牌,游手好闲。七亩多地,我一个人干。随着小儿子的出生,家里更加拮据,常常几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即便这样,逢年过节我都会给小丽买新衣服,而自己的儿子穿得破破烂烂。十几年前,我所能做到的就只是这些,现在看来也许微不足道,但我尽心了,尽力了……
贫穷并不至于让我绝望,可大伟让我的心死了一回又一回。他从不知关心我和儿子,从不想着如何让我和孩子过上好日子,遇上水涝旱灾收成差,他就只会说一句话:“咋弄,咋弄。”我天天没完没了地干活,家里、地里、孩子,累的骨瘦如柴。我背着小儿子干活,大儿子五岁就帮我割草……
异地他乡,没有关怀,没有温暖,没有爱。我开始画画,画来画去全是流泪的女子。
我想回家,可大伟不让。沉重的农活,生存的压力,终于把我压得要崩溃了。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不甘心啊!如果大伟是个好男人,哪怕只是个能说得过去的男人,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受再多的苦也值得,可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游手好闲,越来越不把我当人看。我绝望了。
在种种折磨和压力下,我了无生趣,喝药自尽。醒来,怕出人命的大伟终于同意放我回家。
看见痴痴呆呆、骨瘦如柴的我,全家人抱头痛哭。爱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妈妈和家人出钱为我医治好贫血、子宫瘤,还有精神病。大伟一分钱也没有寄来!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康复了。妹妹也为我找了份工作,来提亲的人也不少。我终于重见阳光。
可我却快乐不起来。因为无数个夜,我都梦见孩子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到处找我。醒来,儿子们的一声声啼哭回荡在我耳边——妈妈,回来!妈妈,回来吧!叫得我肝肠寸断。
两年,我常寄衣寄钱回徐州。每次都是小丽第一,儿子们在后,无论怎样,我也不会让别人戳我的脊梁。最后,带着对孩子深深的牵挂我还是回到了徐州。
大伟好像变好了点。可几个月后,又故态复发。我把妈妈给的和我自己挣的一万多元拿出一大部分让他做生意,他说不会,结果几天就挥霍一空。我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去饭店打工。从此和大伟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