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愿坚茹志鹃 王愿坚的一生志向写尽红军英雄志
■几十年来作传统教育报告在500场次以上
2011年的1月25日,是王愿坚辞世整整20年的纪念日,作为他的妻子,在怀念他的同时,也希望大家对他作品之外,有多一些的了解。
在愿坚去世后,我曾经把他的部分作品重新整理出版,并遵照他的遗愿把他一些零散发表的文章集结成册,起名《看得见的文学》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我曾给该书写了序言,其间讲述的多是王愿坚文学和电影之外的记忆。
《看得见的文学》的文章,大都是愿坚生前在上世纪80年代发表的。内容有他自己的创作经验谈,也有对当时的电影电视创作中的一些问题的看法。那时,中国文艺界在被禁锢了l0年之后,正处在复苏阶段,各式创作会议频频召开。
文艺界的朋友们都认为王愿坚不仅有成功的作品,而且在创作上有他独特的见解,于是很多创作会议都来邀请他参加并要求他发言。这本集子里的部分文章就是在这些会议上的发言,以后又整理出来发表在杂志上,也有一部分是编辑部专门约稿写成的。
1944年,王愿坚十五岁时就参加了八路军,不久就在部队从事新闻工作,1952年调到北京《解放军文艺》编辑部。
l954年他的第一篇小说《党费》发表,从此就开始了他的文学创作生涯。
他曾经采访过九位元帅和一百多位开国将军,他曾经重走一遍雪山、草地、大渡河等长征路线,那个英雄时代、壮丽的斗争和那些崇高的革命形象,强烈地感染着他,由此定下:“我一生的志向,写尽红军英雄志!”
他的多篇小说如《党费》、《七根火柴》、《三人行》、《普通劳动者》等先后被选入大、中、小学课本。
1972年以后,愿坚转向电影文学剧本创作,除了《闪闪的红星》外,还有电影《四渡赤水》。
他写的小说和电影,大部分内容是革命历史题材,写三年游击战争,写红军过雪山草地。有革命领袖形象,也有红军战士的光辉形象。
也许是因为愿坚写的是革命历史题材,所以小说发表和电影上演以后,越来越多的单位来邀请他去讲革命故事,作革命传统教育报告。从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到大学的共青团团委书记都来邀请。“文革”以后,工厂机关甚至科学院、研究所的党委、工会也来邀请愿坚。
而他,只要能抽出时间,不管是不知名的小学校、小工厂,甚至是监狱,还是有名的大学、单位,他都去。于是他的革命历史故事就随着他的足迹远涉到长征路上、云南边陲……而他在北京市少年宫作的传统教育报告的录音记录,一直传到了海南岛。
那时“四人帮”还在台上,海南岛的一位朋友把录音稿的复印件寄给了愿坚,并写信嘱咐他要小心。果然,不久“四人帮”就开始追查,幸亏少年宫的同志们巧妙地搪塞过去,才算免去了一场灾祸。
愿坚在301医院住院期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有一次他和我一起回忆往事,提起几十年来作传统报告有过多少场次,(除了愿坚在“文革”中被摘去领章帽徽的时候以外)其中包括他没有发表小说以前给少先队员们讲的故事,我们粗略地算了一下,报告会总共在500场次以上。因此,他的故事会和他在各类创作会上的发言,就成了愿坚文学生涯中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在这当中又出现了一些有趣又感人的事情。
■赢得好动不好静的飞行员们的热烈掌声
有一年愿坚去山西某空军师给飞行员们作传统教育报告。据说这个师有苏联夏伯阳部队的雅号,战斗作风雷厉风行,但飞行员们却好动不好静,不大爱听政治报告。这次大作家去作报告,他们也仍是低着头蔫蔫地坐在会场里。愿坚走上讲台看见这一情景,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他稍一定神就借用雨果的话作了开场白。他说:“世界上最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辽阔的是天空,而最最辽阔的是翱翔在蓝天上飞行员们的心灵!”
“哗——”刹那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飞行员们顿时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整个报告会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进行开来。
我是中学老师,有一年我刚调到一个“乱班”任班主任。正巧愿坚有点空,我见缝插针想借他的“东风”,悄悄地请他给我新接的这个班讲一次故事。那时正是“信仰危机”的年代,班上叽叽喳喳说话声不断,但当愿坚讲了几分钟以后,教室里静下来了,一个又一个感人的故事把同学们带到了那个血与火的年代:
“在三年游击战争中,由于国民党军队对山上的游击队实行封锁,山上断了粮。领导派一名15岁的女少共队员(那时没有共青团组织,少共比共青团年龄略小)下山,让她扮成一个叫花子去山下筹粮。她下山后发现原来的联络点已被敌人破坏了,小姑娘只好挨家挨户乞讨。
好容易讨了些残羹剩饭,上山时被敌人发现,受了伤,躲进了一个山洞。当山上的游击队找到她时,她已经牺牲了。在她的身上压着一块石板,石板上放着盛着米饭的篮子,而她的嘴里却含着青草!她为解除同志们的饥饿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讲到这里的时候,教室里发出轻轻的唏嘘声。这些不知道伤心是什么的年轻人,此时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我这时才明白,愿坚有时从报告会回来说,坐在前排的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听得泪流满面是怎么回事了。
最感人的是一位读者的来信。那时我们住在东城小雅宝胡同。那天下午,愿坚在我们的卧室兼他的书房里拆阅邮件,我正在里屋忙着什么。只听他叫我:“亚尼,你来!”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出来。只见愿坚感情激动地坐在书桌前的藤椅上,他朝我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邮件。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桌上一大堆大大小小土黄色牛皮纸的信封上,摆着一本旧的愿坚的小说集《普通劳动者》。
我知道这个集子是为纪念新中国成立l0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但在“文革”期间曾被作为“毒草”批判,有的人便把愿坚赠送给他们的上面有愿坚题词签名的这本小说集退还给他。现在我挺纳闷,“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作家们的冤案也已经平反了,是什么人还会把《普通劳动者》当作“毒草”退回来呢?愿坚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他说:“你翻开来看看。
”我拿起书翻开第一页,什么也没有。一直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有一张粘贴得非常仔细的信纸,信纸上这样写着:
“愿坚同志:
在10年浩劫的焚书禁书的日子里,我担着风险,把这本书藏在我的深闺,藏在我的心里。那是因为我非常喜爱这些作品。今天,作家和作品一起恢复了本来面目,我仍然珍藏着它。
昨天听了您的报告,今天我把它找出来,20年了。作为一个特别喜爱您的文章的读者,要求您在这本书上写几句话……”
我看了以后非常激动。一个作家最高的荣誉和奖赏,莫过于读者喜爱他的作品。更何况那是在什么样的年月呀?!作家本人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作品被作为“毒草”受批判。在那样的年代读者却仍然坚信这些小说是好作品而热爱它,而珍藏它!
面对读者如此的深情厚爱,我们俩面对面地,久久沉浸在激动里,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这本集子后来一直保存在愿坚的书柜里,直至今日。后来,愿坚把新的再版的《普通劳动者》签上名寄给他了,读者名叫王金锋,我在此谨表敬意。
■设计陈毅元帅把大白马“放归自然”的情节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愿坚担任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文美系系主任以后,从创作转向了文学教育工作。以前那样上千人的大型报告会就很少参加了,可是登门来求教的人却多了,有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也有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的学员。
有一对大学文学系的夫妇,带着他们的电影剧本来找愿坚。他们从事教学多年,但搞创作还刚开始。剧本写的是三年游击战争中,陈毅元帅的一段往事。愿坚在家里和他们交谈了半天,并用了近一星期的时间,仔细阅读剧本,列出了详细的修改意见。夫妇二人没有想到愿坚对剧本的修改意见竟下了这么大工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有趣的是在剧本拍成电影、召集各界征求意见的时候,有一位当年和陈毅元帅一起坚持三年游击战争的老同志起来发言,他说:“陈老总那时骑的是一头小毛驴,电影里怎么变成了大白马? 这不真实,不真实!”愿坚回家后向孩子们绘声绘色地说完这一情景后,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电影是我和愿坚一起去看的。银幕上, 陈毅元帅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注意,把大白马“放归自然”,是那样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景:高高的大白马映在江西葱郁的密林中,一步一回头地与元帅离别。依恋之情分外感人。景美情浓,表现了革命领袖高尚的人情美,使情节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看愿坚的高兴劲儿,我就知道这一招准是他出的主意。
愿坚说过,他要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送到读者和观众的面前。在他一生中,不论是自己创作,还是帮助别人修改小说和电影剧本,以及作传统教育报告,他都努力去实现这一愿望。
五十中学的高三年级班主任易道寒老师,有一年曾带着学生来家里和愿坚座谈。在愿坚去世以后,易老师写了一篇怀念文章,文中提到了这次座谈,她这样写道:
“那是一个阴郁的季节,在信仰危机的寒流中,我领着几名高三学生走进了你那仅有14平方米的、终年潮湿阴冷的写作间……
“在极其紧张繁重的写作任务中,你居然舍得三个半小时的时间,为了开发这些幼稚青年心间的绿地,为了点燃这些幼稚青年心间的火焰!
“你说得那样纯朴,那样坦诚,像聊家常,却又似发宣言。跨出你那寒素的小院,一个只信上帝的男学生对我说:王愿坚就是一只路标,从今天起,我相信中国确有真正的共产党人!
“你从‘上帝’的麾下,将一个孱弱的灵魂重新塑造成了一个新时代的青年!
“在那12名访问过你的学生中,不久,有3人已经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党员了。”
在《看得见的文学》付梓前,出版社让我写一篇序言,希望对王愿坚文章的特点、价值作些评价,但作为作者的妻子,我不想这样做。作品到底如何,还是由读者自己去评价为好。
我只是想,愿坚生前,许多读者很希望知道他在“铅字”以外的一些情况,于是我拉拉杂杂地写了一些不算故事的生活小故事。
愿坚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酝酿着要出两本集子。一本小说创作评论,一本电影创作评论。他在工作的空隙时间仔细地审阅稿件,甚至把稿件带到301医院去,但他的病情很快恶化,以致电影《闪闪的红星》的创作经验一稿没有来得及修改,他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在他弥留之际,他要我务必将《闪闪的红星》创作经验一稿,请陆柱国同志修改。因为最初的创作谈是在“四人帮”时期写的,被强迫贴上了学习样板戏的“标签”。陆柱国同志知道后很快就将稿件修改完毕,我向陆柱国同志致以衷心的感谢。
最后,向所有阅读、喜欢、关注王愿坚文学和影视作品的人们说一句:“谢谢!”
■本版供图/小小
图说
写在王愿志逝世二十周年之际
红军长征是王愿坚一生写作的主要题材之一。图为油画《红军过草地》(艾中信绘)。
王愿坚和夫人、本文作者 在一起
他创作的电影剧本《闪闪的红星》曾经影响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