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墙王伟华 老手工装裱艺人王伟华坚守传统手工技艺 是个讲信用的人
书画与装裱,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上世纪90年代以来,手工装裱逐渐没落,代之而起的是机器装裱。在现下普遍选择机器装裱的时代中,惠州还有一名老手工装裱艺人秉承着历传五代的技艺,苦苦坚守着这项传统工艺。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令这项传统不淹没在历史的故纸堆里。
他是王伟华,惠州书画装裱老字号“绮云阁”第五代传人。在惠州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之际,他为这项传统技艺申请惠城区、惠州市两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之留存历史。
每天,王伟华就用祖传老手艺进行字画装裱。
我市知名画家黄澄钦《鹅城旧事》中介绍了绮云阁。(翻拍)
王伟华把画上挣墙等待风干。
桥子头里的老屋
租住老房子做工作室,熬夜干活成习惯
车停百花洲。由市区五一路向中山公园,右拐进入北门大街。昔日的北门大街已然变成一条小巷。桥子头当年装裱一条街的兴盛,都沉寂在如今寻常的民居中。
桥子头15号,寻常的一座老屋,书画圈子不少文人墨客在此出入频繁。他们书好的字画进入这座老屋,出去时便换了一身行头,成为珍藏装饰之物。促成这变换的是自称匠人的王伟华,他沿袭五代传承下来的装裱手艺,是书画爱好者愿意把字画交给他装裱的原因。
9时30分,冷清的小巷偶有几位买菜的主妇行来。王伟华着便装从楼上下来开门,一副刚醒来的样子。大家落了座,才知他确实刚起床。不着急吃早餐,而是先沏茶,点上一根烟。熬夜晚起,已是他多年习惯,赶工时通宵做活,生物钟固定下来,即使没活儿干,也要过了凌晨才睡得下。
环顾四周,一张2.22米×1.22米大的案板占据了这个十几平方米房间的绝大部分空间,其余空地则竖起扇扇木板。四面墙上挂着各式裱好装框的字画,随着老屋老墙一起老化。老王今年50岁,从业30年,从桥子头19号祖屋搬来这套租住的老屋做工作室,时间已逾17年,也孤独了这么多年。
手工装裱,与文人创作文学、书法家写作书法一样,都是寂寞之事,须得静心静气,戒躁戒急,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更祸及他人作品。但与上者不同的是,装裱时不能随意发挥,每一道工序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细致入微,慢工轻磨。“这是跟时间较量耐心的事,没耐心不细心,再好的手艺也没有用。”老王缓缓吸入一口烟,并不认为在这行业里,技术是第一位。
一身傲骨的淡泊
手工技艺快要走到悬崖,痛得锥心
王伟华是典型的惠州人,淡泊,又有几分傲骨。浓茶香烟,比饭食看得更重。他是传统手工艺人,但有文人刚正的秉性。傲骨,即使在日复一日的慢工细活中,仍没被磨平。从他的每一个细节动作背后,是历经五代家传的影子。正是五代人的家传严守,才在岁月缓缓流逝中,留住了这门绝活。
慢,是他的主要内容。遇上赶急的生客,他干脆拒绝。装裱书画是一门细致活儿,心躁贪快,是这门手艺之大忌。一般来说,机器装裱,一天能出二三十幅作品;手工装裱,再勤快,3天只能出20幅左右。其实王伟华也可以买装裱机,但他没有这么做,仍坚持手工制作。
也正因为慢,他跑不赢那些机器的流水线装裱,自然就少了许多生意。日子说不上清苦,但绝非阔绰。你说他心静如水,但夜深人静时,点着孤灯仍在劳作,他也会有几分忿恨,“真不想干了”。但最终,这些念头也仅是念头而已。
他更不平的是,现下惠州本地仍掌握这一传统装裱手工技艺的民间艺人所剩无几,传统手工技艺的生存空间不断受到挤压,民间装裱工艺面临后继乏人的窘境。
他曾说过狠话:展览的画,只见画家的风光,哪里有装裱匠的功劳。言下之意,是人们对手工艺人的不重视。人们大多关注台前的炫美变化,哪里会看到幕后人的努力。不被重视,这项技艺快要走到悬崖,他痛得锥心。
工艺传承的难题
为了传承,费尽心思备材料申报非遗
1964年出生的王伟华未等到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学业,尽管从小看着爷爷、父亲做这门手艺,他仍然没有想法要从传了四代的父亲手上接过这门营生。年轻的他认为做这门活儿太孤独太寂寞,不与外人外界沟通。他没想到的是,如今长大成人的子女也同样以这番话回应他。
当年十几岁的他宁愿在外做泥水工、电工,在老板厂打杂,都不愿留在家里。坚守了一辈子的父亲发了话:这是门手艺,你一定要学会,学成之后由得你做不做。看着日益衰老的父亲日夜匍匐在板桌上辛苦劳作,王伟华有几分不忍,也觉父亲的话有理,于是每晚下班之后帮着父亲打下手,父亲也有意授予其中技法。王伟华在外闯荡了两三年,最终发现外面的行业不适合自己,于是潜心跟着父亲做下来。1988年起,他独立承担绮云阁所有装裱工作。
不觉已近30年,世事更迭。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经济与技术发展,与所有的传统手工业在机器大发展时代环境中逐渐败落一样,手工装裱亦逐渐被机器装裱所挤压。原先家族中依靠此工生活的亲友也先后放弃了这门营生,当年桥子头以裱画为业的店铺也独剩绮云阁王伟华一脉。
惠州市区单纯以此为业的手工艺人屈指可数。据王伟华了解,曾有过外省人士到惠经营手工装裱,但很快这些人又走了,他现仅知除了他外,市区只有一人以手工装裱为业。也有人找过他,想跟他学手艺,他直截了当地说,没有学个3年出不了师,来人落荒而逃。甚至有比他年纪还大的人找到他,也被他婉拒,“年纪比我还大,怎么传承?”
家传五代,是否要在自己手上断了?这种忧虑与日俱增:“年轻人不爱干这门冷清又辛苦的活儿,子女都无法强求,何况其他人。恐怕真的要失传了。”
前两年,惠城区桥西街道文化站的人找到他,希望他能为这门手艺申请惠城区、惠州市两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想起家中许多宝贵的相关物品与资料,在几多波折中不知所踪或消失,自己手上持有的东西或也有流失的危险。他想,无论是为历史,还是为文化,还是为家中五代传承,都应该将这件事情做好。
于是,不玩电脑、鲜少提笔的他开始全面搜集相关资料,还令儿子帮忙从网上、图书馆查询,费尽心思,最终写成了一系列材料递交上去。近日,记者从市非遗保护中心了解到,这项申请经过逐级上报,目前已通过惠城区非遗审核,接下来需经过非物质文化遗产局际联席会议并报送市政府有关部门,才能决定是否能成为市级非遗。
绮云阁的前世今生
清代咸丰末年创立,至今已传承5代
惠州地处东江流域,自古商贾云集,文风鼎盛,书画装裱技艺沿袭古法,根基广泛,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惠州苏裱最早由苏州引进,又因掺杂本地技法,裱工日益精到,对一些残破字画施以妙手,能够复原无暇,起死回生,因而称之为苏裱。当年寓居惠州的苏东坡、唐庚及宋湘的名人志士所创佳作,许多经惠州裱工之手,饰以赠人。
绮云阁于清代咸丰末年(1862年)创立,其创始者王田辉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创立了绮云阁。当时惠州还有几家较出名的裱画店,如苑雅斋、锦云阁、缀云阁、通雅斋等。绮云阁传人为家传,口传手授,第二代传人为王尧甫、第三代为王连祥、第四代为王球。
经绮云阁装裱的字画,具有画面平滑、整洁、装饰得体、清雅大方、规格讲究、防虫、经久耐存等特点,尤其对古字画的装裱,达到了“丝缕相对、补处莫分”的境地,使绮云阁的名气从惠州远播至省城及外地,影响颇高。坊间至今流传着历代军政要员在惠州留下的有关装裱的趣闻轶事。
今天的绮云阁既传承了传统工艺,又以现代人的审美要求开发出新的工艺,能够装裱的样式和品种已达20多种,使宣和苏裱这朵惠州民间艺术奇葩焕发出新的活力风采。
8大工序30余种工具,自制浆糊
手工装裱仅大工序便有8道:托底、裁切、配棱边、包边、覆背、打蜡、打磨、装轴。大工序下面还有诸多小工序,而挂轴则需要经过更多的工序。挣墙、案台、晾架、排笔、棕刷、裁纸刀、切板、界尺、锥针、镊子、起子、油纸、砑石、蜡板,仅工具就达30多种。
古书画不装裱不好收藏,中国书画正因有传统装裱的神助,才得以保存流传。只有经过托裱画心,使之平贴,再依其色彩的浓淡、构图的繁简和画幅的狭阔、长短等情况,配以相应的绫绢,装裱成各种形式的画幅,使笔墨、色彩更加丰富突出,增添作品的艺术性。
手工装裱每道工序必须按严格的要求操作,手工艺人因此必须具有一定的装裱经验和艺术素养。所用粘合剂是浆糊,利于揭裱、修复,色垢、墨污、纸皱、残缺的处理,使作品原来的笔触、墨润、色彩更加润泽、调和,从而增添作品的神韵。
但操作不当,容易出现走墨、走色等,使作品黯然失色。手工装裱对装裱时间与气候都有要求。如冬天北风强劲时,画中水分流失过快,如处理不当在挣墙上很容易使作品崩裂。因而,在南方大热天,也不能开空调。而潮湿天气水分过重,风干速度慢,日后也容易受潮发霉。
手工装裱,所用的粘合剂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如每个手工装裱艺人都是自己熬制粘合剂,多年来王伟华也是自制粘合剂。
按照南方裱画行业传统,粘合剂原料为海边的石花菜,其通体透明,犹如胶冻,是提炼琼脂的主要原料。因为是海洋生植物,不会因为高温闷热而发霉。使用石花菜做粘合剂是苏裱的最大特点,其装裱的书画平整度较好,也比较软,在岭南气候中也更利于防虫防蛀。
后因石花菜产量稀缺价格高昂,如今改用面粉替代,沿用北方装裱传统。先让面糊加水自然发酵几个小时,去除面筋,取出其中的淀粉加入矾与防虫药剂下锅熬煮,一边搅动避免糊底,几十分钟后便成。自己熬制的浆糊,能方便掌握其中的水分与浓稠度。熬制的浆糊还分几种,稀的用在上画心,稠的用在贴边、覆背。
画家眼中的他
坚守传统手工技艺,讲信用的好后生
《鹅城旧事》是我市知名画家黄澄钦以图文并茂的形式表达惠州地区民俗文化的作品,里面就记载了王家的装裱业。
黄澄钦与绮云阁的交往已有几十年,最初是他将作品交给王伟华父亲王球,其过世后顺理成章地过渡到王伟华手中。黄老坚持认为,把字画交给手工裱画艺人,是对作品负责的表现。在这个求快求荣的社会中,仍坚持老手艺,令其不消失不淹没,黄澄钦对这个后生一番赞叹。
“华仔不唯利是图,一直坚守传统的操作工序,讲信用。保持传统工艺,保证质量,我们几十年合作也没出现过任何问题。”黄澄钦认为,王伟华身上非常难得的,是他对家传五代的老字号的守护。
他给记者讲了王伟华的一件往事:有人找到王伟华,要求在一定时间内将画裱好。王伟华直言手工无法做到,要快只能找机器装裱。来人不知哪里有机器装裱,王伟华就带其上门。机器装裱店的老板说要快就要加钱,比王伟华多几倍的钱。王伟华也不眼红,其中交易的事他也不掺和。“他大可以从中赚点佣金也好,或者收下画自己拿去机裱也好,就是做成一单生意了。为什么他不这么做?他是怕人家以为是他裱的啊,砸了自家招牌。这就是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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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等城市开培训班传授装裱工艺
在日本,裱画是受人尊重、待遇也很高的一项职业。行业内形成裱画联盟,精研技术。大学设有专门科目,所以他们所裱的字画是我国国内所裱画的10倍价钱,更有甚者达上百倍。在质量上,根据书画内容与用料优次,仅立轴一项就分真、行、草3个档次,每个档次又分3个等级,每个档次每个等级都有严格界线。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发明装裱机的日本,名家的作品也不用机裱,只用传统手裱,机器只裱不值钱的商品画。
传统手工装裱技艺在我国普遍面临着传承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个别城市开始尝试传承方法。如在北京、天津、南京等一些城市,一些裱画工作室通过开授传统浆糊手工装裱培训课程,招收社会学员,让学员掌握传统手工装裱与古旧字画揭裱工艺,这不失为一种保存传统技艺的出路。王伟华也有此打算,时机适宜时开班授课,让更多人知晓这项技艺,也从中寻找有心的传承人。
“机器装裱表面上很好,但是中国画的韵味很难表现出来。手工装裱中托底的这一道工序,将字画最浓、最淡之处,各个层次都能展示出来,纸张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是贴合连接的。而机裱靠胶膜粘合,与托底互不渗透,没有手工装裱中那层浆,也就没有了穿透力。另外,机裱的作品不能重新翻裱,等于这个作品废了。此外,手工装裱中的浆糊加入了明矾,具有很好的防虫防潮效果。”
——— 我市知名画家黄澄钦
“手工装裱与机器装裱是截然不同的,手工装裱蕴含着手工艺人在装裱时的情感,带有手工艺人的趣味与审美,有个人的参与痕迹在其中,这是机器装裱难以比拟的。”
———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后、书法家林书杰 (记者黄 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