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侗歌,乡愁的滋味
作者:姜宝君
京城侗歌大队常在一起演出侗歌
在京工作的侗族姑娘吴小骂
对北京的观众来说,能够听到原生态的侗歌,尤为难得,他们在如天籁般的歌声中,感受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
其实,在北京,侗歌并非“稀有之物”。七八年前,就有侗族人在北京成立了侗歌大队,经常聚在一起唱侗歌,对于他们而言,侗歌早已成为都市生活中的特殊纽带,维系着浓厚的乡愁与乡情。
北京的侗族人以歌解乡愁90后侗族姑娘小玛在东四附近一家侗茶茶庄工作,茶庄有活动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兼任“大厨”,做一些地道的侗族菜让大家品尝。大家都喜欢叫她小玛。其实,她的真名叫吴小骂。
小玛不止一次给满脸疑惑的朋友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她的侗族名字发音类似于汉语中的“白骂”,“白”是姑娘的意思,“骂”是菜的意思,直译是“菜姑娘”。在当地派出所上户口的时候,由于没有别的汉字能记录这个侗音,工作人员就只能用“骂”这个字登记她的名字,于是就有了“吴小骂”这个名字。
小玛生活在贵州的侗族山寨,从小比较要强,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山寨。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兄弟姐妹也多,读了一年高中后,家里没钱供应她继续读书,她就瞒着家人找别人借钱上了一所中专。小玛勤工俭学读了旅游专业,在实习期间她去海南三亚当导游,毕业后又去了上海、重庆等地。两年前,她辗转来到了北京。
来到北京没多久,她就加入了京城侗歌大队。京城侗歌大队由中国社科院教授、侗族人邓敏文先生于2009年北京成立,它主要目的是召集在北京的侗族人聚在一起唱侗歌、聊乡情,侗歌大队的成员有大学生,也有打工者。目前,京城侗歌大队的成员,每周六都聚在小玛的茶庄,唱上几首侗歌,有时也为演出进行排练。小玛每次都热情地张罗着大家,常来的有二十多人,“侗歌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纽带。”
同为90后的女孩娟子,与小玛就是在北京的侗歌大队里相互认识的。她俩几乎是同一年来到北京,在北京认识后才发现,她俩在贵州老家的寨子离得非常近。娟子是中国音乐学院的一名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是中国传统音乐。每到寒暑假,在北京读书的娟子都会回到贵州的寨子,跟着歌师(教侗族人唱侗歌的人)学唱侗歌。如今,因为所学专业,娟子开始有意识将那些歌师所唱的侗歌记录下来,并着手侗歌的保护和整理工作。
8月中旬,暑假还没结束,娟子便提前离开家乡,回到了北京,因为京城侗歌大队的成员们要接待一批来自家乡的“小客人”——侗族小学生。来自贵州从江县高增乡岜扒村的十个孩子不仅要在北京玩七天,还要在大观园戏楼演出侗歌。
侗族孩子进京唱侗歌发起这场演出的,是一家名为“脚丫儿自然教育”的教育机构。
2015年暑假,脚丫儿自然教育的活动引导员山狼和绿狐带着20多个北京的家长和孩子们,到贵州从江县的岜扒小学,开启了一趟自然教育的乡野之旅。
岜扒小学的潘校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北京的大人和孩子们在岜扒小朋友的陪伴下,手拉手走在乡间的田埂上,下到齐膝深的稻田里捉鱼,一起在教室里吃饭、联欢……岜扒小学是侗族大歌的传习基地,寨子里的歌师每周都会来学校教孩子们唱侗族大歌,北京孩子们来的这一天,歌师还专门到学校教孩子们学唱了一首“三月三,青蛙叫”的侗歌。
高昂优美、抑扬顿挫的歌声震惊了北京的大人和孩子们。在离开时,山狼和绿狐对潘校长表示,希望明年能邀请侗族的孩子们到北京演出。
今年暑假,脚丫儿的伙伴们再一次来到岜扒小学,他们跟潘校长提起去年承诺的活动时,潘校长颇感意外,“还以为你们只是说一说而已。”其实,早在暑假前,脚丫儿团队就开始了前期筹备工作,并多次和贵州的协作伙伴沟通具体事宜。因为在侗族的习俗中,农历七月十五之后才能出门,于是脚丫儿团队把侗族孩子们到北京演出的时间定在了8月下旬。
7月份,脚丫儿团队开始在网上发起了“助岜扒孩子北京行,聆听天籁之音”的公益众筹活动,一开始得到了很多家庭和朋友的支持,但众筹发起一段时间后,众筹的金额离预想的还有比较大的差距,加上没有举办演出的经验,绿狐有些犹豫,想着是不是就带着孩子们在京城侗歌大队成员小玛的侗茶茶庄表演一场。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想让孩子们在非常正式的舞台上演出侗歌,她也要让孩子们知道,“他们值得为自己民族的文化感到自豪和骄傲!”
在100多个爱心家庭和个人的大力支持下,活动最终按计划进行。8月20日晚,这些侗族孩子与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小学、羊坊店青少年活动中心学习京剧的孩子们,在大观园戏楼上演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侗歌与京剧交流演出。
京城侗歌大队的成员们和一些志愿者也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小玛不仅负责这些孩子的联络及接待,还提前邀请孩子们去茶庄彩排,而对侗歌和京剧都比较了解的娟子,主动担任起节目编排、彩排和节目主持等工作。岜扒小学和首医附小的孩子们各准备了八个节目,再加上羊坊青少店活动中心小朋友们的助阵,唱完侗歌,唱京剧,孩子们轮着表演。
虽然因为资金的问题,一些京剧节目都没有扮妆,孩子们直接穿着校服就进行了表演,但这次演出还是让孩子们沉醉其中。侗族孩子们第一次听到京剧,觉得特别好玩,他们听完就在台下学起了京剧的唱法;北京的孩子和老师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原生态的侗歌。
“我们一言不合就飙侗歌”在侗族孩子们演出时,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小玛和娟子儿时的记忆也逐渐鲜活。小玛说,侗族孩子生来最先听到的就是侗歌,几乎每个人都会唱侗歌。睡觉时是侗歌,醒来时也是侗歌,她打趣地说:“我们一言不合就飙侗歌。”
娟子介绍,侗族以贵州锦屏县为线,锦屏县以北叫北侗,北侗的侗歌以男女单人对唱为主,即兴而唱。锦屏县以南,叫南侗,南侗的侗歌,就是大家熟知的多声部的侗族大歌,它有固定的曲目、固定的程式和不同场合演唱的不同歌腔,演唱时至少为3人以上的小团体,演唱者们“一领众和”的唱法特别讲究默契,“在一个歌队成长起来的歌者,只要他们一开口唱,出来的声音都是和谐统一的。”2009年,侗族大歌被纳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侗族的每个村庄都有几个寨子,每个寨子都有一个鼓楼,人们就聚集在鼓楼唱侗歌。侗族有集体做客的习俗,称为“为也”,就是村际之间的一种集体社交活动;还有另外一种社交形式是寨与寨之间的交流,也就是鼓楼对歌。对歌有赛歌的意味,虽说是比赛,实际是青年男女之间的交流,男男女女通过在鼓楼里对唱侗歌,增进集体的情感。如果在对歌中,某个男孩想进一步了解其他歌队中的某个女孩,对歌结束后,他就会拿上琵琶和牛腿琴,带上自己的小伙伴来到姑娘常在的歌堂,和姑娘们一起行歌坐夜,通过歌声互诉衷肠。
娟子是在奶奶的侗歌声中长大的。5岁时,家里就让她跟着歌师学侗歌。在侗族,只有会唱很多侗歌又唱得特别好、还会教人唱歌的才会被称为歌师。
娟子说,学歌的时候,每天晚上要唱到凌晨一两点,而且每天都不能缺席,如果不去,就被寨老惩罚。她十多岁时,正是叛逆的时候,不是太想学侗歌,就缺席了几次,“每次的惩罚也比较特别,比如交十二斤糯米、十二条腌鱼等。”
现在每年放假回到家,娟子依然会去找歌师学歌,只不过,她还多了一个任务:记录歌师们的歌曲。因为侗歌没有文字,都是口口相传,因此,记录侗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娟子去找以前的歌师,让歌师把他会唱的歌都唱出来,娟子一边学习,一边把歌录下来,然后她用侗文把歌曲标注出来。目前,娟子记载和整理的侗歌集即将出版,她还会把歌师唱歌的音频制作成光盘,附在书后。
娟子对参加大观园演出的孩子们,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十多年前,娟子也像他们一样,通过侗歌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当时,正读初一的娟子,和同学们组成了一个12人的侗歌表演队,到北京参加全国第一届中学生文艺汇演,那是她第一次到北京。正是那次的北京之行,激发了她努力学习的决心,也坚定了她对侗歌的热爱。后来娟子考入贵州师范大学学习声乐,之后再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成为学校里第一个学音乐学的侗族研究生。
在北京时,对小玛、娟子以及其他成员而言,每周六侗歌大队的排练,如同盛大的节日,只要和大家一起唱起侗歌,所有的烦心事都被抛在一边。现在摆在小玛面前的任务,就是争取多参加商业演出,挣一些钱,好给大家发补贴,“北京这么大,大家跑一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