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特极权主义 极权主义的逻辑:试论汉娜·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研究
极权主义反对一切静态的制度约束,它在本质上乃是一种运动,其根本特征在于它要持续不断地进行斗争,斗争,再斗争,永远没有休止。极权主义的统治之维系,离开这种无休止的运动,便将宣告破产,运动停止之日,也就是极权主义的毁灭之时。为了使斗争进行下去,便需要不断地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所谓“敌人”,作为斗争的对象。极权主义从其一开始运行起,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3、极权主义是反功利的,它在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
二战以后,当人们反思极权主义大灾难时,一种观点将其兴起归咎于资产阶级的功利主义信条,他们认为,资产阶级所信奉的“利己主义冰水”、“个人主义”淹没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关心的脉脉温情,由于每个人都在进行着私下的算计,最终谁也不愿意挺身而出与极权势力进行斗争,乱世之中,但求自保,于是便有了极权主义者的得志。
阿伦特不同意这种看法,她指出,“就个人主义作为资产阶级……的特征而言,极权主义运动倒是可以准确地宣称它们是最早的反资产阶级的党派。
”[14]极权主义运动能够展开,恰恰不是在于人们过多地进行了功利的考量,而在于人们缺少足够的功利考量。“极权主义运动成员的狂热和一些普通政党之成员的最大忠诚相比,明显地具有十分不同的性质,他们是缺乏自我利益意识的群众的产物(他们随时愿意牺牲自己)”[15]。
再者,对功利的蔑视,不仅对民众来说如此,对极权统治者来说更是如此,阿伦特反复指出,极权统治者的所作所为“与政治中最强有力的心理因素,即私利,无关”[16]。
阿伦特指出,在功利主义思潮占主流地位的英美没有发生极权统治,而在功利主义根基不扎实的德国、意大利、苏联,才出现了极权主义。极权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创造,通过这一方式,它为自己创造了合法性,从而有别于一切老式的专制主义,它把对屠杀的重重顾虑视为微不足道的资产阶级情感,它用意识形态代替人们的功利计算,利用社会主义和种族主义,同时取消其“功利主义内容”[17],由此唤起人们对极权主义事业的真诚信念,质言之,极权主义无视功利,蔑视现实。
极权主义的反功利本质,导致的后果则是使人的一切行为变得“无法预测”[18],谁也不知道哪天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极权统治的恐怖正缘于此。
4、极权主义是反责任的,它在本质上是一种宿命论。
在阿伦特看来,极权主义运动中的根本问题,在于它以一种宿命论取代了个人的道德责任,用历史目的代替个人的良心,人不需要承担道德义务和责任,无须承担人类创造法则甚至把这些法则施加于自然的责任,只需要顺应所谓的历史发展的规律和潮流,积极投身其中。
处于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夹缝中的现在的人,在极权主义者看来是十分渺小的,它只不过是一个环节,在此之前是无穷去尽的历史,在此之后,依然是历史的向前发展。由此她发出人文主义的呼喊:现代社会中的个人应当抬头挺胸,勇敢地承担起道德的使命和社会责任。
她指出,过去与未来之间不是连续的,其间存在一条鸿沟,而作为当下存在的人,必须勇敢地同时与过去和未来两种力量进行持续不断的战斗[19],这才是存在本身的意义所在;人应当面对现实,而不是在某种幻想中寻求暂时的安慰。
极权主义者宣称发现并掌握了历史规律,他们所做的一切,包括大规模的杀戮,也不过是此种历史规律展现的体现,他们问心无愧,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从事的乃是一项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伟大而高尚的事业,种族的灭绝,不过是历史进程中必要的最终的解决。
二、极权主义的起源:反犹主义和帝国主义
在讨论极权主义的起源时,阿伦特提出了“极权因素”(element oftotalitarianism)这一重要概念。这就是说,在没有发生极权主义运动的地方,却可能存在“极权因素”。在阿伦特看来,极权因素并不单单存在于德国等地方,而是植根于现代社会之中。由此,对极权主义起源的反思,也就是对现代西方文明进程的反思。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阿伦特首先论述了反犹主义,接着探讨了帝国主义,在最后一部分才谈到极权主义。她的用意很明确,正是从反犹主义、帝国主义中,可以看到极权主义的起源。
1、阿伦特论反犹主义
近现代社会发展中的犹太人问题曾是许多著名思想家思考政治哲学问题的起点,在北美思想界中,这样的人物包括三位左右潮流的犹太裔学者,即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s)[20]、艾里卡·沃格林(Eric Voeglin)及汉娜·阿伦特[21],而阿伦特对犹太人问题的思考尤有独到之处。二十世纪的反犹主义,表面上仅仅是犹太人问题,实质上则具有更为重大的政治意义。反犹主义就如一面多棱镜,它折射的乃是整个现代历史尤其是极权主义历史的全部。现代反犹主义的产生,在阿伦特看来,可以从多个层面进行解释,这些不同的方面,最终促成了反犹主义的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