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最后的日子(徐迟)
,半夜12点钟,徐迟从武汉同济医院6楼的高干病房的阳台上翻身跃出……是老境孤独,黄昏恋失败,病痛所苦,老年躁动症,玩电脑走火入魔,还是“世纪末”式的失落?徐迟曾作如是说:“我一生犯了两个错误。一个小的错误是这件事(黄昏恋失败),不用提了;一个大错误是30年代时,在现代派和共产主义之间,我选择错了”。
柏拉图《斐多篇》中,苏格拉底与西弥尔有大段讨论死亡的对话。西弥尔问苏格拉底哲学家怕不怕死。苏格拉底回答说,老百姓怕死,但是哲学家不怕。因为人的灵魂是自由的,可自由的灵魂被羁缚在不自由的肉体之中,被七情六欲遮蔽了它的本真面貌,所以,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哲学家看到的是灵魂的解脱和重归自由,这一刻其实是他毕生向往不得的,又何惧之有呢?正是在这里,苏格拉底留下了一句叫人肃然起敬的名言:“哲学是死亡的实践”。
翻开《徐迟的第二次青春》(华中师大出版社,1997),不知怎么的,首先就想起了苏格拉底的这段掌故。徐迟是诗人,柏拉图其实也是诗人,哲学家和诗人都以宇宙和人生为思考对象,从来就是息息相通的。但是徐迟的死却显得神秘:1996年12月12日,半夜12点钟,徐迟从武汉同济医院6楼的高干病房的阳台上翻身跃出。这天正是13日的凌晨,偏偏是一个星期五的13日,一个“黑色的日子”。
没有人怀疑是徐迟自己选择了死亡。作者洪洋是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不但是徐迟的同事和密友,而且是老诗人多年楼上楼下的邻居:洪洋住在一楼,徐迟住在二楼。作者告诉我们,就在那个黑色日子的凌晨,他怎样被一阵惊心动魄的电话铃声唤醒,怎样赶到医院,听张副院长介绍事情发生的经过:“我们的值班护士半夜查房,看见10床空着,以为他在洗手间,推开洗手间半掩的门,不见人。病房有一个密封的阳台,是供病人放置食品和晾晒衣服的,病人有时也在这里走动一下。值班护士走到阳台上,仍不见人,发现墙角的一扇窗户开着。冬季放暖气后窗户一般都是关起来的,她到窗口探出头去,用手电筒从6楼往下照,看见地上有一个白东西,她打电话到一楼值班室,叫她们出去看看;徐老躺在地上,呼吸和脉搏都没有了……”
徐迟的双臂和全身没有扭伤的痕迹,连一身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一切足以证明,这是诗人厌倦世界,为自己精心设计了一个不免悲惨的辞别方式。对徐迟的死因,纷纷扬扬出现的许多猜测中,大抵不出老境孤独、黄昏恋失败、病痛所苦、老年躁动症使然、电脑走火入魔,乃至“世纪末”式的失落感等等数种。作者道这一切都不是徐迟弃世的原因,又都不能不成为它的原因。徐迟在最后的岁月里,几乎每天和作者谈起文学、人生,谈起科技、人类和地球,谈起步入老年后,“来自身体内部的信息”,如此等等。故而只用单一的原因来解释精神世界如此丰富的一位天才,无论如何是不得要领的了。
但是以上种种解释中,以电脑为罪魁的考证我极不以为然。电脑不过是一个工具,其与纸和笔的差别,也不过在于可能更方便一些而已。时至今日,西方的作家写作,极少极少有不用电脑而用手写的。但是孤陋的我还没有听说,谁因为用电脑而不用手写,就得了神经病。至于internet即国际网络,与其说充满了叫诗人不能自拔的魔幻信息,似乎还不如说充满了垃圾信息。这差不多就像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凡男主人公同他相好***的地方,早点晚点,必会一声呼啸,有导弹从天而降,跨进这个国际网络,岂不也是一声呼啸,眼见垃圾信息铺天盖地,滚滚而来!说这些并不是我特别喜欢电脑,而是叫它来承担这个罪责,不但冤枉,实在也有点荒唐。
洪洋倾注笔力的,却是徐迟的黄昏恋故事。这个故事的开端可以追溯到1989年的3月,在珠海的一次笔会上,成都某大学的一位讲师C女士,慕名拜访了徐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从此以后,C女士穷追不舍,几经波折以后,终于在1992年夏天功德圆满,两人正式结婚。C女士初访徐迟时作者在场,他这样描写本书初次登场的女主人公:“她衣着入时,唇颊间的化妆掩不住眼角密密的鱼尾纹。她用艳羡的眼光打量豪华的别墅,她用敬慕的口吻和徐迟谈《哥德巴赫猜想》。”接着我们知道,C女士现年50多岁,原来的丈夫是某地的一位指挥,生有一男一女。因为男方性格粗暴,一次两人吵架,男方打了C女士一个耳光,C女士便坚决离了婚。
婚姻本身应该是无可非议的。每个人有追求幸福的本能,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徐迟本人也对作者悄悄说过,C女士生活上对他照顾很好。婚后的日子里,作者常常无意中便发现徐迟换上了一件新衬衫,穿上了一双新皮鞋。但是性格,在所有破裂婚姻的背后,其实一多半可以见到性格不合的因素。据说女人再嫁很少是为爱情。不为爱情大都转过来为钱。但是女人对金钱的欲望远较男人容易满足。当重新恋爱的女人不为金钱所苦,又不满足于寻找一个家园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徐迟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1993年4月,徐迟偕C女士同赴广东惠阳一个国际华文诗人笔会。这是C女士第一次以徐迟夫人的身份出席这类场合,其间却因为名单上没有打出自己的名字,当着众人把名单撕成了碎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无可奈何的徐迟终于深感日子难过了。作者讲到他曾劝说C女士改变一下,徐迟连连说:“不可能!不可能!现在每隔一两天,她就要和我吵一次。”吵架是没有道理可说的。C女士口舌锋利,不愿服输,徐迟以沉默作答,所以吵不起来。可是家里的气氛,由此也可想而知了。甚至电脑,一度也成了烦恼之源。徐迟曾经对作者抱怨过,两个人在抢电脑用。好在徐迟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电脑,所以在电脑上面,他们各得其所,相安无事。但是徐迟气恼C女士一点不关心他的创作,只关心收集自己的资料。他尤其耿耿于怀C女士喜欢琼瑶,为琼瑶写了本书而且寄给了琼瑶。徐迟喜欢荷马,不喜欢琼瑶则到了讨厌的地步,琼瑶和荷马,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世界!
1994年1月,早已忍无可忍的徐迟终得解脱,法庭宣布两人达成调解,协议离婚。对此作者喟叹幸福的婚姻是可遇不可求的,徐迟是遇非其人,C女士恐怕也是遇非其人。就在结识徐迟到1992年同徐迟结婚之前,C女士在北京还与某某名人有过一次闪电式的婚姻。个中究竟,连C女士本人都讳莫如深。徐迟曾经纳闷名人效应何以蔓延到了婚姻上头,但是C女士呢?C女士的感想肯定又是另一种样子。
徐迟却没有一蹶不振,虽然他对这桩婚姻是追悔不及的。作者听到徐迟作如是说:“我一生犯了两个错误。一个小的错误是这件事(指和C女士结婚),不用提了。一个大错误是30年代时,在现代派和共产主义之间,我选择错了。”徐迟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创作热情重新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