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毅士弟子 昔人已远去空谷留足音——忆杨式太极拳大家崔毅士

201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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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我祖父崔毅士,名立志,号毅士,是杨式太极拳一代宗师杨澄甫先生的入室弟子.他自1909年在北京拜澄甫先生为师,直至1936年澄甫先生辞世,追随澄甫先生潜心修炼太极拳技艺27年,不离左右,尽弟子之礼,侍奉老师,全面继承了澄甫先生的拳艺.澄甫先生去世后,我祖父又独自辗转于武汉.四川.西安.安徽.兰州等地,传播杨式太极拳,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才返回京城.我祖父一米八以上的身材,高大魁梧,自幼爱好武术.在老家时曾向老拳师刘瀛洲学习三皇炮锤;1909年,祖父17岁的时候,从老家来到了北京,经亲友介绍慕名

我祖父崔毅士,名立志,号毅士,是杨式太极拳一代宗师杨澄甫先生的入室弟子。他自1909年在北京拜澄甫先生为师,直至1936年澄甫先生辞世,追随澄甫先生潜心修炼太极拳技艺27年,不离左右,尽弟子之礼,侍奉老师,全面继承了澄甫先生的拳艺。澄甫先生去世后,我祖父又独自辗转于武汉、四川、西安、安徽、兰州等地,传播杨式太极拳,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才返回京城。

我祖父一米八以上的身材,高大魁梧,自幼爱好武术。在老家时曾向老拳师刘瀛洲学习三皇炮锤;1909年,祖父17岁的时候,从老家来到了北京,经亲友介绍慕名认识了杨澄甫先生,且有幸拜在澄甫先生门下学习太极拳,跟随澄甫先生二十多年,是老一辈的那种"师徒如父子"的关系。

两家也由此结下不解之缘。这也说明我祖父对澄甫先生是非常尊重的。由于我老家在河北任县,澄甫先生是河北永年县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一提起就说是"乡亲",显得格外亲切。

澄甫先生那时住在北京西城的兵马司胡同,我祖母经常带着我姑姑和我父亲到澄甫先生家小住一两天。澄甫先生的夫人也经常带着二爷杨振基、三爷杨振铎到我们家住。两家关系相当亲密,互相走动得非常频繁,简直就是一种亲戚关系。

解放以后,我家和二爷、三爷的关系仍非常密切。杨振基先生当年在邯郸市体委工作,经常到北京出差、开会。他一来北京就住在我们家,他称我祖父为师哥,称我祖母为师嫂。振基先生为人非常随和,跟我们这些小字辈相处得非常好。我们称他老二爷。杨振基最拿手的菜是做鸡块,每次到我们家都要做这道菜,所以我们给这道菜取名:"老二爷鸡"。

那时,杨澄甫先生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教拳。老师家经常要办个喜事,比如给孩子过满月、过生日、收徒等等,都要邀请北京武术界人士和亲朋好友参加。这些活动一般都是我祖父等弟子操办。办活动就要发请柬,请柬上的落款是杨澄甫先生的三个弟子:崔毅士、阎岳川、王旭东。

三个名字并列而立,第一个字连起来正是"崔阎王"三个字。久而久之,他们就留下了杨澄甫门下弟子"崔阎王"的雅号。这在当时是武术界的一个笑谈。这张帖子,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全国武术挖掘整理时,我曾经在东城区一位老先生家看到过,当时我很想要过来,老先生就是不肯,连拍张照片都不让:"你可以看,但不能拿走,也不能拍照。

"那个老先生住在东直门附近。以后我再去找他,他已经搬家了。

东直门现在完全变了样儿,老先生是否健在都不知,可惜,这东西再也找不到了,真是很遗憾!这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文物,是当年杨澄甫先生在北京教拳的一个佐证,也说明了我祖父这一代弟子和澄甫先生的亲密关系。

当年杨澄甫先生教拳的场所一个是太庙(现天安门东侧劳动人民文化宫),另一个就是中山公园的"行健会"。后期授拳的主要场所就是中山公园,杨澄甫先生在那里教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当年我祖父年轻的时候在这里跟澄甫先生学拳,后来他又在这里教拳。

我小的时候每天都要跟着祖父在这里练拳,因此我对中山公园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这就是直到现在我每个星期六都要去中山公园教拳的缘由。那时在中山公园教拳的有好几位老前辈。我们那时练拳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草地,现在练拳的地方是"兰亭八柱"广场。

当年形意拳名家骆兴武先生在这里教形意拳。"十字亭"是吴式太极拳名家杨禹廷老前辈教吴式太极拳的地方。那时,祖父带着我每天都是经"十字亭"出中山公园东门,沿着故宫筒子河走,没有多会儿就到家了。

那时的来今雨轩也不在现在这个地方,而是在东边。我祖父教完拳,弟子们就说:"老师,咱们喝茶去吧!"我们就在那里喝茶。日月如梭,历历在目,恍如昨天,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太极拳是我祖父一生唯一的嗜好,为了练拳什么都可以舍去。1928年,杨澄甫先生南下南京,我祖父抛下家业,义无反顾地跟着老师南下了,把生意留给我祖母打理,把还没成年的一双儿女留给了我祖母照看,从此天南海北,漫游他乡。

澄甫先生去世后,第二年就爆发了"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战火弥漫大江南北,祖父更是有家难回了。1945年返回北京后,祖父就开始在北京传授太极拳。解放后,上世纪50年代初期经有关部门批准,祖父成立了"北京永年太极拳社",亲任社长,寓意"饮水思源,不忘师恩"。他在中山公园广泛传播杨式太极拳。我祖父这一生,是和中山公园连在一起的。

那时,跟我祖父学拳的人可多了,工、农、商、学、兵,社会各界的人士都有,还有一些高级领导人和文艺界人士。陈毅元帅跟我祖父学习过太极拳,还有王首道、海军司令员肖劲光大将也跟我祖父学过拳,文艺界跟我祖父学拳的人就更多了,作家丁玲、周立波、周扬,画家李可染,表演艺术家金山、侯喜瑞等都跟我祖父学过拳。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肖劲光大将,他跟我祖父学练的时间较长,我还坐过肖劲光那辆黑色的吉姆车。肖劲光老人高高的个子,黑黑的脸膛,说话瓮声瓮气的。他有时到中山公园学拳,有时到我家里学习。到我家里时,他就把四个警卫员轰得远远的,对我说:"仲三,你带着我练。"

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儿,我就在前边比划,他就在后边跟着练。其实,他们都是大人,都比我练得好,只不过觉得我好玩儿。

除了在中山公园教拳,我祖父还受聘到总政、总后等军队机关教拳。祖父每次去教拳,都带着我,让我给大家做示范。我还经常去一些高级领导人家里,带着他们练拳,去的最多的是王首道家。

王首道原来是中南局书记,后来到了中央工作。那时每个星期我都要去他们家一次,陪着他练拳。他的小孩儿跟我的年岁相仿。我们先在院子里玩儿,过后就在他家吃饭。我那时候也小,什么都不懂,呼噜呼噜真吃,一点都不客气,有时把饭吃得净光净光的。王首道夫妇也常到我们家来练拳,他们特随便,没有一点架子。

作为杨澄甫先生的弟子,我祖父在武术界的威望是很高的。那时,一年四季,除了下雨,我祖父每天都在中山公园教拳,就是大年初一,吃完五更饺子后,他也会到中山公园去,那里有很多学生和弟子在等着他。在家里也有一些弟子,是来给他拜年的,就住在家里。

年年都这样,我们家总是热热闹闹的。我祖父过生日的时候,就更热闹了。我祖父有个徒弟是森隆饭庄的大厨马祥麟先生,每次都是他掌勺做饭,菜做得特别好。院子里摆满了桌,一桌一桌的弟子、学生,都给老爷子祝寿,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在公园里,我祖父推手时,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都为老爷子的精湛技艺叫好。1956年,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了个纪录片《太极拳》,记录了京城两位太极拳名家——我祖父和杨禹廷先生。

杨禹廷前辈练了一套吴式太极拳,我祖父和弟子吉良晨表演了推手。影片上面还有我和我姑姑。解说员是我国著名的播音员李连生先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李连生也拜我祖父为师学习太极拳。

这些都是"文革"之前的事情了。"文化大革命"来临后,我和我祖父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

在"文革"中,我祖父受到了冲击,被红卫兵批斗,说他是资本家,反动学术权威,宣扬活命哲学。批斗会是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开的,那时,音乐堂还是露天的,有舞台,有扇面形的座位。我祖父、杨禹廷,还有京城另外几位武术界的老前辈撅着站在舞台上挨斗。

从那以后,就不准他们到中山公园教拳了。我祖父特别想不通:我拥护了共产党一辈子,怎么最后说我是反动的?我一生就喜欢太极拳,追求的就是这个太极拳,可是不让到公园里练拳了。从此忧郁成疾。

在"文革"中,一些跟我祖父学过太极拳的知名人士也受到了冲击。作家周立波最后一次到我家来的情景,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正在家里,祖父正睡午觉。周立波戴着鸭舌帽,穿着风衣,进了门。那会儿,北京特别时兴穿风衣,是那种米黄色的风衣。

他特别憔悴。正是下午,我祖父住的小屋比较暗,屋里生着炉子,炉子封着火。见周立波进来,我祖父正要起床,周立波说:"老师,您别起来了。"顺势就坐了下来。当时,周立波也在挨斗,我祖父是反动的资产阶级权威,两个人一见面就都流下了眼泪。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儿。慌忙中一看,是周立波的风衣被烤糊了。原来,周立波眼神不好,又加上心神不定,就坐在了炉台上……

"文革"开始时,我已经上了高中,高中毕业后就到东北建设兵团去了。

我祖父后来积郁成疾,生病后体重从198斤降到了70多斤。他虽然身体瘦弱,但精神矍铄,功夫一点儿都没有丢,躺在床上,他和人推手,一搭手就能把人腾腾地发出去。他的反应仍那么灵敏,身上的劲力瞬间调动得仍那么快。1970年祖父在病床上对我说:"仲三,可惜了,我练了一辈子太极拳,现在才明白一点儿。太极拳太难了。"

后来,我找到上世纪50年代拍摄的纪录片《太极拳》,翻录了一部分,播放出来,李连生看了当时就哭了,说:"我跟老爷子真有缘,50年代我给老爷子解说的这个片子,后来拜老爷子为师,我都忘了这个片子了。"

现在,祖父已经去世四十多年了,跟他学过拳的那些人大多已不在人世了。可是,中山公园我祖父练拳教拳的场地还在。每周六上午,我都要赶到那里,有一大批杨式太极拳的爱好者在等着我呢!他们来自四城八区,有的来自远郊区县,还有的从外地慕名而来。

很多人都是五六点钟就从家里出来,等练完拳回到家,一般都十二点多了。他们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太极拳。而我,更留恋这块地方,因为这里留下了杨澄甫大师以及很多先师练拳的足迹,留下了我祖父练拳的足迹……

我仿佛能够听到先人远去的足音。(口述/崔仲三 采写/龚建新 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