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友克洋批评宫崎骏 宫崎骏、大友克洋、押井守比较
从宫崎骏在吉朴力所有作品来看,可以说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集大成者,他应该是一个折衷的大成者。
受制于商业考虑,他不可能将自己的作品弄得非常晦涩深奥,或者退一步说,其化繁为简的能力在日本动画界差不多可算做第一;其主人公的特点是,有简单的思考能力,对于所处的环境极快适应,更通过自身的努力去积极影响所接触到的事物,所以很多人说宫崎的人物使命感很强,的确算是有意为之的积极向上了。
《红猪》的主人公有宫崎骏自身的影子,是一个例外。
宫崎骏的作品隐隐透着一股"母性情结",以其最深刻的剧场动画《幽灵公主》为例,人与自然之间对立冲突的代表均为女性:一方是幽灵公主,一方是女城主(象征城堡以及城堡所代表的先进生产力),安插在一个男权(雄性)意识的社会中,这二者应该是两方阵营中思想比较先进和充满颠覆性质的(或许阿珊本身的思想并无多少进步,但是她身为人类却存在于非人类世界,这本身也说明了问题)。
男主人公阿席达加则代表意图维护两方阵营平衡点,当然,无论他还是麒麟兽,对于自我毁灭这个结局应该是无能为力的,女城主意图以火器射杀麒麟并且说:"麒麟是主宰死亡的"(隐喻人类在试图拼命摆脱这个循环的夙命,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宫崎骏以希腊神话式的手法表面性的终结了这个故事,同时将这个他也无法解决的难题抛给了后人,整个作品就像一部符号化的哲学课本。
宫崎骏在拍摄《幽灵公主》之前曾经说过,想拍一部让"人类没资格活下来的片子",虽然到后来片子是出来了,结果也变成了习惯式的"一起活下去"这般粉饰庄严,即便将冰冷的机器还原为苍翠的山林,但是人与自然之间如何真正取得平衡点,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种破坏无法停止,所以只能简单的以"希望"做结。而实际也是,人类从来不是凭借"生存意义"而活,未来的问题,也许后人通过努力,足以改变自身命运。
宫崎的"让人类都没资格活下去"源于他知道:在整个宇宙之下,地球不过沧海一粟,而在地球上,人类又不过是万物之一,人本位主义当然以人类为中心,但其实地球并不会因缺少某物种而崩溃,纵使麒麟兽毁灭人类、甚或动物,茂密植被覆盖的大地又何尝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只是,了解归了解,但如果他真的如此施为,那么幽灵公主莫说当年打破日本票房记录,想收成本都难,我们不会带着一家老小看一部告诉我们"没必要活着" 的片子,毕竟"宫崎骏"这三个字在亚洲,不单意味着艺术的巅峰,还有商业。
偏偏就是有个哥们敢做宫崎骏之不敢,那人就是大友克洋。《记忆三部曲》的出品,倒让我认为后来的《幽灵公主》在意识形态上颇为保守。大友说:存在即毁灭。存在毫无意义,大家不必苟延残喘。大友克洋最喜欢将其主人公符号化,放置在一个异化的世界,其主人公对所处世界的影响充满颠覆性,如果说宫崎骏始终坚持"人性向善",大友则强化了"恶"的一面;如果说宫崎的人物是为"善"而知,大友的人物则是为"恶"无知。
以《记忆三部曲》为例,《最臭兵器》中被物化的小职员,忠实地完成他以为正确的。
人总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引入死亡,其所过之处,动物尽皆消亡,植物疯长,则是大友对宫崎那个想法的执行。至于迷宫物语中的《工事命令终止》,是拥有独立人格的专员被一步步机械化,同化的过程,至《大炮之街》为止,大友克洋肆无忌惮地甩出了一张惊悚的牌——一个模型化的世界诞生了。
在这个世界中,人如机器一般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开炮却不知目标,将人存在的茫然感放大——就像我们自己在工作,但是我们并不清楚我们所做的工作究竟有何价值,生活究竟有何意义。对存在的极端质疑,近乎绝望的挖掘,甚至直指社会本身。
象征政府权利的高层建筑被《阿基拉》中的少年毁灭殆尽,导向无政府主义。值得一提的是,大友所强调的并非一味的毁灭,而是混乱中的秩序。其中无政府的朋克街童对政府精锐的胜利,则是大友克洋对极端精英的反讽,不过究竟,人类掌握了神的力量,却以人自身的方式行使,终究导向失控,就象人类自以为驾驭一切,实际上在整个宇宙之下,微不足道(博尔赫斯的《神的语言》可谓另篇别奏,不过这个阿根廷人的思想不似日本人极端)。
"人因为拥有记忆而显得独特"(押井认同观点),大友却将这个独特性泯灭,其想法不可谓不极端,那么"我们的爱是否将量化"(押井认同观点)?——如果爱存在于大友克洋的作品中,量化不可避免。
押井守从某些观点上可算大友克洋的知己,但是押井的"存在主义"却与大友有着显著的区别,大友将存在视同毁灭,既然丧失了作为独立的特征的"记忆"(或者说个性),那么干脆毁灭吧。这一点押井守更接近于我们中国的价值观,他虽然同样认为人受到大环境的整体制约,其存在的独立性受到同化的威胁(譬如那些慢镜头中麻木的人群),但是正如押井的主人公代表押井本身一般,其主人公从来都有着十分缜密的思考,甚至因为思考过度而在行动上稍有懈怠,当对存在无可解时,押井的主人公往往与大环境相妥协来至少维系生命本身的存在。
大友的迷惘令他的世界充满疯狂与绝望,押井虽然有着同样的迷惘,但是他更中庸些,在某种程度上也更贴近现实本身——毕竟人类走过了几千年的历史仍无法解释存在这一现象本身的意义,难道因为缺少了生存的价值,我们就都跑去自杀了?
押井的作品无疑最好的是《攻壳机动队》,其意识形态要比同类题材作品深入的多,《机动警察MOVIE2》是一个绝望的社会的一缕阳光,《人狼》则是规则化制度下属于棋子的悲剧。《攻壳机动队》所以更好,正因为它跳出了押井主人公对自身迷惘的束缚,意识脱离本体而独立存在,这大概是押井对"我思故我在"的深化探讨。
不可避免的,押井的人物存在极端精英主义的问题,这和大友的极端符号化人物形成了有趣的对照。大友克洋象一个抗政过激的极端行动主义者,押井则更接近具有中国特色的犬儒主义者。
宫崎与大友,与押井的区别在于他的剧场动画面对的是全年龄,大友的受众比宫崎差了少年;而押井则比大友差了青年,只剩成人——按照押井的话讲是宫崎要对观众负责,是顽固的60年代。而无论是大友还是如押井亲口所谈,他们只想对自己负责。
如果说宫崎骏行仁治,大友克洋则施暴政,押井守其实更懂怀柔的价值,如果许我选择皇帝,我会拥戴宫崎剿灭大友,押井更适宜收做军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