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大学葛天任 葛天任:当前中国社会的四个症状
改革开放将近40年来,中国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成就,经济总量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名,但是与经济高速发展不相匹配,同时也制约经济发展的是社会建设、发展的落后。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导致中国社会出现了很多问题。那么,中国社会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又有什么表现?正如医生看病一样,对于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是我们分析问题原因并找出药方的前提。总体上讲,当前的中国社会出现了四个非常鲜明的“症状”。
一、社会高度分化,固化趋势明显
社会学有一个核心的分析概念,就是社会分层。从分层的角度看社会结构,就会发现,当前的中国社会是高度分化的。具体而言,高度分化又有三个特征:贫富分化,社会个体化、社会空间分割。
第一,贫富分化十分严重。目前,学术界比较公认的中国家庭收入基尼系数估计在0.5-0.55之间。如果以财产为标准估计,其基尼系数则可能高达0.7左右。
第二,社会的个体化也很严重。现代社会一个明显变化趋势就是个体逐渐脱嵌于社会。在中国,随着单位制的解体、城市化进程的推进、网络技术的进步,传统的家庭、社区和社会组织越来越难以整合流动的个体,社会的个体化趋势也越来越明显。
第三,社会空间分割,不仅体现在城乡之间,也体现在城市内部之间,社会空间的分割有财富分化的因素,也有民族宗教的因素。这些分化又叠加在一起,导致中国社会出现了特有的高度分化状况。
此外,社会结构出现了固化的趋势。虽然没有任何实证数据可以证明中国社会固化了,但是社会学家们公认的是社会出现了固化的趋势。那么,社会固化的最主要表现是什么呢?主要是社会下层精英无法通过常规方式获得上升途径,在教育获得、职业获得、财富获得等资源的获取途径上,出现了所谓“精英通吃”或“精英垄断”现象,优质资源越来越难以被分配到社会中、下阶层群体。
例如,近年来出现的中产阶层的教育焦虑,以及社会舆论广泛讨论的学区房、教育阶层化等问题在某种程度上都是阶层固化问题的表现之一。
当然,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一些学者发现,2012年之后中国社会的不平等程度(基尼系数)有所降低,但是大家猜不出原因(可能是经济危机或者反腐败),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我们对阶层固化趋势的判断。
二、社会极端思潮泛起,改革共识破裂
社会极端思潮泛起,主要表现是关于中国社会的未来改革方向,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具有代表性的思想观点,简单讲就是“左”与“右”的分裂。这一点上,互联网上的舆情、舆论的表现最为突出:一些人要重提阶级斗争、甚至要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而另外一些人则鼓吹极端民族主义,文化基因决定论,有的片面宣扬西方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的政治经济思想。这些极端化的思潮的背后又都有相当的社会基础,令人警惕、也令人深思。
很多历史、社会科学的相关研究都告诉我们,社会主流观念需要稳定持续的演进,而不能极端化、倒退或者割裂。社会主流观念的左右分裂的一个后果就是改革共识的破裂。如今,中国人很难像“文革”刚结束时那样拥有全民一致的改革共识了。
但是,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社会极端思潮的泛起,有许多复杂的因素,历史的、阶层的、国际的、技术的因素都会作用于社会观念。但是总有一个因素是最重要的,结合一些调查显示,我觉得这个因素就是阶层分化。
在改革过程中,社会的中、下阶层群体,尽管获得了不少改革红利,但是由于相对剥夺感而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权威主义价值观念。也就是说,他们将改变不公平的社会现状的希望诉诸于一个强有力的政治权威,并呼吁更多的社会保障和公平正义的政策出台。
而与社会中、下层群体不同的是,社会的中、上层群体则出现了更明显的权利意识和参政、议政诉求,他们有的要参与政治保障财富,有的则十分担心财富的继承,其选择要么是“用脚投票”移民海外,要么是保守沉默,但很少成规模和系统地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他们的这种态度与行为又反过来加剧了社会主流价值体系的分化。
三、社会组织体系不完善、不健全
中国的社会组织体系(广义上的)尚不完善,处在一个尚需发展的初级阶段。我说的社会组织体系,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社会信任体系、社会组织体系(狭义上的)和社会教育体系。这三个体系的建设不仅与市场经济的良好运行高度相关,也对国家治理的现代化具有不可缺少的基础性作用。
社会信任体系不完善,表现为社会信任的缺失。市场经济的运行不能离开一个良好的、基于信任而形成的社会体系,当社会信任体系丧失时候,就会出现各种市场痼疾和问题。例如,食品安全问题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由于缺乏行业内部的自我监督和自律,缺乏基础性的社会信任,在食品生产阶段的各种问题往往防不胜防。
再如,当前出现的各种社会问题,如医疗、教育等所面临的社会信任体系构建的问题,十分突出。由于缺乏信任,这些社会关系出现了某种扭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迟滞了“医改”、“教改”的进程。
其次,社会组织体系尚不发达,这使得行业内部的有效自发约束没有建立。中国社会慈善和社会服务方面的发展尽管近年来取得了很大进步,但是总体看,与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相比,仍然相对滞后。在一些发达国家,非政府组织、行业协会、工会、慈善机构等发挥着政府、企业所不可替代的社会功用。虽然,近年来中国的社会组织发展呈现了数量快速上升的趋势,但是仍然缺乏相应的制度性规范,仍有相当的制度限制和资源限制。
最后,当前中国教育体系重视大学教育,而不是职业教育,这导致了较为严重的“职业技能缺口”,使得教育与经济脱节。历史上看,现代工业的崛起与完整的教育体系、职业协会自治体系密不可分。优良的现代教育体系,不仅会造就人才资源基础,而且为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增长创造社会心理意义上的成就动机,从而为国家的经济转型和创新发展提供持续的动力基础。
四、社会创新的活力总体上仍然不足
中国社会在改革开放过程中释放了大量活力,各种市场创新、技术发明和专利不断涌现,整体上与计划经济时期相比,社会的创新活力跃升了一个台阶。但是,体制、机制的束缚仍然是限制社会创新的一个重要因素。目前,社会反应比较激烈的体制性障碍,如户籍制度、金融信用体系、财税体制、基础性资源行业的垄断、医疗卫生体制、教育等等涉及国计民生的重大体制、机制性问题,仍有待进一步破除。
即便在如此具有限制性的条件下,互联网及其技术性的创新,已经开始革命性地改变了中国社会交往和运行的方式,各种新型公司、商业模式层出不穷。但是,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其背后所凸显的正是国内贸易体系的不平衡、不完善,统一的国内市场体系尚未完全建立。
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政府能够不断改革、破除旧有体制机制的束缚,不断培养社会创新的文化与社会土壤,那么中国的创业、创新必将创造新的奇迹,“中国制造”就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中国创造”,中国经济也就能够顺利完成转型。
中国社会正处在一个发展的关键时期,如果能够闯过这一关,中国社会的创新活力也许将是不可估量的。从某种角度讲,社会创新的活力就代表着中国国家的“软实力”,一种需要主动去培育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