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女将秦良玉
秦良玉,苗族,四川忠州人(今重庆市忠县),红妆妇人,巾帼英雄,为挽救大厦将倾的明王朝,赴辽击后金,川地杀逆贼,血染沙场,忠节不渝,成为女中丈夫,直可愧杀洪承畴、吴三桂之辈。
明神宗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正月初二,秦良玉出生在四川忠州城西乐天镇郊的鸣玉溪畔,这里山环水绕,地势雄奇,风光峻秀,是苗族人民世代居住的地方。
说起来,秦良玉的家族其实已经十分汉化。其父秦葵,系嘉靖年间贡生,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算得上是一方名士,育有三男一女,良玉居第三,上有哥哥邦屏,邦翰,下有弟弟民屏,其父尤其钟爱这个女儿。
可能是苗家血统的缘故,秦葵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圣人训示不以为然,秦良玉自幼即与兄弟一起习经史,课章句。加之忠州地处巴东,苗族人民性情彪悍、崇尚勇武,秦良玉也得以和兄弟一起习武。因而秦良玉不但学得一身骑射击刺的过人武艺,而且熟读兵史,精于谋略,显露出非凡的军事才能。秦葵感慨地说:"可惜孩儿你是女流,否则你的成就必然超过你的兄弟。"
秦良玉并不因为自己是女儿家而感到自卑,她少怀大志,经常用历史上爱国名将、民族英雄的业绩激励自己,她曾豪迈地表示:"使儿掌兵柄,夫人城、娘子军不足道也。"
〔"娘子军",即唐太宗之妹平阳公主所率军队,历史较为著名,不再敷述。"夫人城",所知者甚少,在此一叙:南北朝时期,前秦伐东晋,而著名的淝水之战的前奏,是襄阳攻城战,东晋将领朱序防守襄阳,其母韩氏亲自登城巡视,看出城西北角地势险要,必先受敌,便带领家婢和城中妇女,夜以继日筑起一座新城。
西北角果然最先被前秦军攻破,守城将士移驻新城继续战斗,最终保住了襄阳。后人即将襄阳称为"夫人城"。秦良玉以此二者自比,冲天豪气跃然而出。〕
万历二十年,天作良缘,十八岁的秦良玉嫁与石柱(今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土司马千乘。据史书记载,"千乘英俊严毅。"郎才女貌,神仙伴侣,二人伉俪情深,夫唱妇随,度过了一段旖旎的时光。婚后不久,秦良玉生下一子,取名祥麟,而这也是秦良玉唯一的儿子。
〔这位马土司虽是一方土酋,但其祖宗大是有名,据其家谱记载,祖籍是陕西扶风,系汉伏波将军马援第三十九代孙马定虎的后裔。马定虎在南宋时平五溪蛮入境,因功授以石柱安抚使,官职世代沿袭,得以世守石柱。〕
石柱地处偏远的少数民族居住地区,本非用兵重地,以马、秦两家的势力,夫妻俩完全可以上山打猎、下马吟诗,过自己的逍遥生活,但秦良玉向丈夫提出"男儿当求树勋万里,奚用坐守为?"从大道理说,秦良玉有为国报效的愿望,从个人角度揣测,她也肯定希望实现自己练兵建功的理想。于是,马千乘在秦良玉的协助下开始精心简练士卒。
作为苗族土兵,肯定不缺乏战斗的勇猛性,不过向来没有系统训练,纪律涣散,大有土匪作风,难以打硬仗、恶仗。秦良玉就从军纪入手,通过严酷的操练,终于练成了自己的有力部队,史载"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为远近惮"。石柱有此强军,自然常年平安无事。
这支少数民族武装全部使用一种独特的兵器,即以当地特产白腊树的枝干(不需要染色)做成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锤击武器,必要时,数十杆长矛钩环相接,便可作为越山攀墙的工具,悬崖峭壁瞬间可攀,机动灵活,非常适宜于山地作战,号称"白杆兵"。
而这种武器,也是秦良玉根据当地的地势特点而创制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良玉也许创建了中国第一支山地特种部队。
平播大战露锋芒
自白杆军成军以来,基本上用于维持社会治安,想来秦良玉也颇为郁闷。不过她也没有等待太久,就等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作战。
事情要从明朝的少数民族政策说起。
土司制度为元朝始置,用于封授给西北、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部族首领,土司的职位可以世袭,但是袭官需要获得朝廷的批准。土司对朝廷承担一定的赋役、并按照朝廷的征发令提供军队;对内维持其作为部族首领的统治权力。 若干个土司即为一个宣慰司,设宣慰使一人,同样是世袭。而马千乘就是这样一个世袭土司。
明神宗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反,拉开了"万历三大征"的最后一幕。
播州,即今贵州省遵义市,自唐末以来皆由杨氏家族占据,历次王朝更替都因为山高皇帝远而没有受到大的影响。明太祖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杨氏降明,明设播州宣慰司,属四川布政司所辖,宣慰使仍由杨氏世袭。
明穆宗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生性雄猜、阴狠嗜杀的杨应龙世袭了父亲杨烈的播州宣慰使一职。万历十四年,升四川都指挥使,又因向朝廷进献大木美材七十棵,受赐飞鱼服,加封为骠骑将军,可谓一时荣宠。
杨氏统治播州地区已近六百年,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当地人民十分畏惧杨氏势力,甚于畏惧朝廷。而杨应龙本人生性自大,且又狡诈多疑,好以杀戮立威,其居所雕龙饰凤,又擅用阉宦,俨然是一个土皇帝。自掌握四川一省兵权后,杨应龙发现官军长期腐化,战斗力低下,逐渐有了反意,开始大量蓄养私兵,囤积粮草。
明朝廷对杨应龙的举动也不完全是一无所知,最先向杨应龙发难的,是贵州巡抚叶应熊。
前文说过,当年的播州属于四川而非贵州,但叶应熊上任后又受命节制播州军事,这就给了他关注播州的理由。但杨应龙岂会让朝廷插手自己的地盘,以各种理由推拒叶应熊的命令。叶应熊虽然不悦,但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万历十八年,杨应龙听信宠妾谗言,杀妻及岳母,妻叔张时照向明廷告其谋反。叶应熊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当下上折落井下石,奏杨应龙二十四大罪状,告以杨应龙昏庸暴虐,所辖五司七姓不堪其虐,纷纷叛离;其在海龙囤上修建了新府邸,其气势只略逊于皇家,意图谋反等等。
奏折一上,尽管明神宗已经好几年不上朝,仍十分重视,乃责令四川巡抚李化龙勘问。此时,松潘地区动乱不安,播州壮兵不断受调到外地协防,李化龙担心播州土兵动乱,乃奏请暂免勘问,事情暂时搁置。叶应熊怎肯罢休,于万历十九年奏请重议勘问,并建议播州改派流官治理。明神宗诏命四川、贵州两省会勘,杨应龙当然愿意赴蜀而不赴黔。万历二十年,杨应龙赴重庆府受审,经勘问,议定依法当斩。
恰在此时,日酋丰臣秀吉携统一日本之势,兵分九路,大举侵朝,明军陆续调入朝鲜,万历抗倭援朝战争就此爆发。
杨应龙很会把握时机,上奏请求献金赎罪并带兵征倭,明神宗当即允准。杨应龙回到播州,当即翻脸,不但不奉召调兵朝鲜,反而坚壁清野、加固关垒,切断播州与外界联系。
海龙囤是杨氏在播州的府邸所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历经数百年营造,可谓固若金汤。府门前高悬一副对联: "养马城中,百万雄师擎日月; 海龙囤上,半朝天子镇乾坤!"反意森然。
明朝廷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万历二十一年,四川巡抚王继光派兵进剿。杨应龙领兵多年,胸中自有一定韬略,乃先示弱于外,使得官军顺利直抵天险娄山关。明官军一路顺利,自然藐视播州军,扎营时疏于防范,被杨应龙率军从关上夜袭,大溃。王继光随即被革职。
〔提起"娄山关",人们最熟悉的肯定是红军长征途中飞夺娄山关的历史和毛主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迈诗篇。这从一个侧面可以使人们了解娄山关的险峻。〕
由于大量精锐部队北调朝鲜,官军经此一败,难以在短期内再次进剿,杨应龙得以抓紧时机,四处攻城略地,扩充实力。
万历二十四年,杨应龙派兵占据贵州白泥(今贵州省余庆县)、兴隆卫(今贵州省黄平县),攻击都匀城。万历二十五年,又占据四川江津、南川诸县,并派兵侵扰湖广。万历二十七年,贵州巡抚江东之率兵三千进剿,结果飞练堡一战,官军再次大败,贵州都指挥使杨国柱阵亡,明神宗震怒,江东之被革职。
杨应龙此时达到其人生的顶峰,俨然要成就一番大业,可惜形势急剧变化,朝鲜战事结束,日军撤退,明神宗早已忍无可忍,当即将朝鲜战场上的得胜之师调往西南,全力平定播州。
万历二十八年春,业已升任兵部右侍郎的李化龙奉旨总督湖广、四川、贵州三省,坐镇重庆,主持进剿方略,各路军马陆续汇集。都督同知刘珽为主攻,引军出綦江;湖广总兵陈璘,引军出白泥;广东总兵童元镇,引军出乌江;其余将领分别由合江、南川、兴隆卫等地进军策应。官军共计出动十八万人、各地土司土兵十万人、民夫三十万人,分八路向播州合围。
作为地方土司,马千乘以三千白杆军从征,属延绥总兵马礼英部。依理,马千乘率部从军,已经尽到了土司对朝廷的义务,但秦良玉又统精卒五百,自备军粮马匹,随夫出征。为此,李化龙大为叹异,命人打造一面银牌赠与时年二十六岁的秦良玉,上镌"女中丈夫"四个大字,以示表彰。
〔此番进剿,阵容可谓豪华。刘珽、陈璘皆是朝鲜战场上的名将,日军主力小西行长的第二军团和岛津义弘的第五军团就完在这两人手中,其部队经历七年血战,战斗力极强,其余各部也大多属于边军,战斗力决非内地糜烂的卫所军可比。并且李化龙十分谨慎,不但征调熟悉播州地形的少数民族土兵随征,还以大量民夫支援后勤,稳扎稳打、分路策应。杨应龙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取胜,那他想打到北京估计也问题不大。〕
此时杨应龙共有兵约十五万人,大部分属于苗族土兵,杨应龙决定利用播州险峻的地形据守,发挥土兵山地丛林作战的优势,认为官军粮草不济,自然难以持久。于是,杨应龙撤回外围的部队,重点守卫娄山关、乌江、邓坎、桑木、河渡五处险要。
刘珽部作为平播主力,率先进攻綦江,拉开了平播之役的大幕。綦江当川黔之交,乃播州北部门户,虽地势相对较为平坦,不利于防守,杨应龙仍以其子杨朝栋领苗兵两万守卫,希望能阻截官军,消耗其锐气。
战幕方启,官军先是一阵火炮齐轰,刘珽舞动其标志性的八十斤大刀,当先杀出,其部紧随而上。苗军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热兵器"战争,早已阵脚大乱,加上刘珽名气太大,远远看去犹如凶神下凡,苗军大溃,杨朝栋急忙换马逃遁,綦江轻易失守。
随即,马礼英部进攻南川,同样轻易取胜。马礼英过于大意,疏于防范,播州军趁夜偷营,官军一时大乱。幸而此时马千乘、秦良玉所部白杆军一直保持戒备,迅速出击,播州军见官军杀出,纷纷退走。马礼英部整肃之后,进军天险桑木关。
桑木关峻险十分,官军的火炮难以运送,只有硬着头皮上前攻城,伤亡惨重。此时秦良玉见多年心血终于派上用场,主动请缨。白杆军顿显神威,苗族土兵的攀援能力本就高超,又有特殊兵器助阵,很短时间内就从峭壁上登入城关,官军在城下看着这一出"杂技"表演,不由目瞪口呆,直到关门轰然倒下才醒悟,蜂拥而入。桑木天险就此通过。
各路官军进展均较为顺利,唯独童元镇部在乌江天堑遭到惨败。此役,杨应龙亲自领军至乌江,以诈败诱使官军夺取乌江渡口,趁官军渡江时引军冲击,官军大败,战死溺死者上万人。
不过一路受挫并不能影响大局,各路官军仍按计划进军,杨应龙所依仗的五大据点已失其三。三月二十九日,刘珽部攻占娄山关。杨应龙知道胜败在此一举,调集剩余部队赶到娄山关,意图与官军决战。
四月一日,娄山关大战爆发。杨应龙以苗军正面攻城,希望夺回关隘。官军火器犀利,播州军无法靠近。杨应龙又派部将抄后山夺关,企图四面合围官军。刘珽亲率骑队冲击,另以军分两翼实施夹击,播州军大败。
至此,播州重要据点已全部被官军夺回,杨应龙被迫率部退守老巢海龙囤。五月十八日,八路官军齐聚海龙囤下,平播总督李化龙也亲临督战。
海龙囤作为杨氏经营数百年的根据地,自然有独到之处。该囤居龙岩山之巅,四面陵绝,左右环溪,仅山后仄径一线可以攀登,囤内围筑土城,月城三重;建楼房、仓库于其间;囤前设铜柱、铁柱、飞龙、飞凤、朝天、万安等九关,各关之间有护墙相连,随山势绵延十余里,别有一番气象。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官军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肯定不是来欣赏风光的,难攻也得攻。李化龙总督一声令下,大军筑成长围,开始轮番进攻。官军在囤前排开几十门火炮连连开轰,可惜由于地势陡峭,角度非常难以调整,效果甚微。而唯一的登囤小道峭如竖梯,官兵攀到半道,关上便滚木抛石、箭如雨下,官军非死即伤。一个月过去,一关都拿不下来。
此时有人建议围困海龙囤,待其粮尽而攻,李化龙当即否决。海龙囤仓库如林,而杨应龙囤积粮草多年,如果两军长期对峙,先粮尽的肯定是官军。 眼看时间推移,雨季将至,官军仍然毫无办法。 此时,秦良玉挺身而出,愿率本部白杆兵由后囤攀登进攻。
六月初五夜间,五百白杆军再次展示了敏捷的身手,顺利登顶,奇袭成功,海龙囤内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官军当即把握机会全力进攻。次日清晨,陈璘所部率先攻入内城,杨应龙见大势已去,乃引火自焚,雄伟的海龙囤由此化为灰烬。播州杨应龙叛乱至此划上了句号。
论功行赏时,石柱白杆兵战功卓著,被列为川南路第一有功之军,秦良玉初露锋芒,立下汗马功劳。朝廷因秦良玉为女性而未授职,赐以银牌十面、锦缎百匹,"女将军"的英名远播四方。而马千乘、秦良玉夫妻并未因此骄矜,仍一如既往地练兵、生活。
〔说起此次杨应龙叛乱,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最大的影响,可能是明朝廷自此以后将播州一分为二,分属四川、贵州两省,置遵义军民府,乃有今日之贵州,以及今日之遵义。〕
天降横祸拆鸳鸯
时光在平淡中流逝,十几年转瞬即过。秦良玉夫妻和睦,石柱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独子马祥麟也成长为一个英俊少年,生活似乎十分平静而祥和。然而上天总是不会让人生一帆风顺,秦良玉肯定不会想到自己即将面临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打击。
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锦衣卫突然出现在石柱,宣读圣旨,以石柱部民状告马千乘为由,将马千乘逮入云阳狱。秦良玉大惊之余,立即四处活动,打听到事情的真正缘由。
此时的大明王朝,事实上已经是外表光鲜,内里摇摇欲坠,一代名臣张居正改革所取得的成果早已消耗一空。神宗皇帝不上朝已经二十多年,文官热衷于党争,武将致力于贪饷,政治军事形势恶化不说,经济形势也是十分糟糕,岁收远远不能满足国家财政支出的需要,国库常常空得能饿死老鼠。
于是明神宗想出了开矿敛财的招数,向各地派出大量宦官充任矿监,四处寻找可以开采的矿脉。而税监在聚敛财富的过程中,经常是无中生有,随意征用民夫矿徒开采,并且到处竖旗建厂,巧立名目,穷乡僻壤,米盐鸡豕,无不征税,百姓陷入了更深的灾难。朝野反对声不绝于耳,而明神宗充耳不闻。
正是在这种大环境下,四川矿税总监邱乘云来到石柱。邱乘云以石柱有银矿为由,下令凡居住在矿脉之上的百姓一个月内全部搬迁,官府不给予任何补偿。
百姓们十分恐慌,想到宣抚使马千乘历来爱民如子,只有求他代为说情。马千乘与秦良玉商议后,自己拿了五千两白银送上,请求勿骚扰百姓。邱乘云见钱眼开,同意了,不过要求贿银再加一万两。当地官民又凑了一万两白银奉上。
不料消息走漏,邱乘云臭名扬于外。他不由迁怒于马千乘,便将这一万五千两白银送往京城,面呈明神宗。并附密奏一道,称:"石柱土司马千乘向奴婢行贿白银一万五千两,阻挠开矿。现将此银献与皇上,听候处置。"明神宗见报,下诏将马千乘逮入大牢,听候查处。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秦良玉立刻四下里奔波营救。可是这个时期的朝廷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皇帝不见大臣,内阁只有首辅叶向高一人累死累活,刑部更是连尚书和侍郎都缺人,衙署空空,无人理政。秦良玉在京师四处疏通,毫无进展。马千乘在狱中关了三年多,竟然连罪名也无一个。他郁闷百结,难以释怀,最终病殁于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