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钢琴家郎朗:“用钢琴奏响中国声音”

2018-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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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著名钢琴家,联合国和平使者.他是第一位与维也纳爱乐乐团.柏林爱乐乐团等国际一流乐团长期合作的中国钢琴家,曾十次获得德国古典回声大奖等多项古典音乐类权威奖项."<猫和老鼠>让我对钢琴产生了兴趣"著名钢琴家郎朗:"用钢琴奏响中国声音"您从两岁开始学习钢琴,到现在钢琴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您是如何走上钢琴之路的?郎朗:我很小的时候,电视里常常播一部卡通片<猫和老鼠>,里面有一集叫"猫之协奏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演的是汤姆

著名钢琴家,联合国和平使者。他是第一位与维也纳爱乐乐团、柏林爱乐乐团等国际一流乐团长期合作的中国钢琴家,曾十次获得德国古典回声大奖等多项古典音乐类权威奖项。

“《猫和老鼠》让我对钢琴产生了兴趣”

著名钢琴家郎朗:“用钢琴奏响中国声音”

您从两岁开始学习钢琴,到现在钢琴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您是如何走上钢琴之路的?

郎朗:我很小的时候,电视里常常播一部卡通片《猫和老鼠》,里面有一集叫“猫之协奏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演的是汤姆猫和小老鼠杰瑞一边弹钢琴一边拼死搏斗的经过。我觉得这有趣极了,每次电视里播放那一集时,都聚精会神地看。后来才知道,它们两个弹的曲子是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2号》。当时我只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子,但就是这样对钢琴、对古典音乐产生了兴趣。

著名钢琴家郎朗:“用钢琴奏响中国声音”

后来,我到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学习,那时也只有十四五岁。刚到的时候,发现同学中很多都是天才,他们对音乐的理解就像大师一样,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我学习了。于是,我就像海绵一样,不仅跟老师学,也跟同学学,跟这个学一点儿,跟那个学一点儿。有同学弹西班牙乐曲弹得好,我就学他的拉丁节奏;有同学出身音乐世家,我就学到了音乐知识;有同学弹琴特别有气质、有钢琴家的范儿,现在我也学来了。

著名钢琴家郎朗:“用钢琴奏响中国声音”

从我自己学琴的经历来看,也是从小在学习中经历了一个一个的关卡,一步一步走来的。第一步是明确爱好,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欢音乐;然后是第一次登台、第一次参加比赛、第一次考到音乐学院、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然后进入专业训练,走上职业道路后,开始思考如何提高水准,进入到更大的音乐世界……每一关都要突破自己。

所以,学钢琴,一定要一步一步打好基础,这是后来取得飞跃的前提。每一个进步,都是以时间累积为前提的。就像堆积木一样,一定要累积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出现质的飞跃。

郎朗少时的练琴生活

“自律应该是深入骨髓、从学琴的第一天起就要做到的”

钢琴是一种孤独的艺术,它需要大量的时间练习。您是如何做到将一首曲子练了百遍千遍也不厌烦的?请与我们分享您将一件事做三十年依然保持热爱的秘诀。

郎朗:弹钢琴是一项苦差事,我的老师格拉夫曼很早就这样告诉我。他6岁的时候,有一次在纽约遇到了著名钢琴家拉赫玛尼诺夫,就对他说:“我也想当钢琴家,我最喜欢你。”然后拉赫玛尼诺夫说:“that is a hard business”,这是苦差事。

至今他依然告诫我:郎朗你要知道,我们干的这个事儿(钢琴)是一个hard business。但不管多辛苦,钢琴是我的梦想,不是别人的梦想。自律应该是深入骨髓、从学琴的第一天起就要做到的。到现在为止,不管多忙,我每天都要保证两个小时练琴。

当然,练习得很多的时候,自然会有一点枯燥。但钢琴的好处在于,它是一个“万能型”乐器,既可以弹奏西方的乐曲,也可以弹奏中国的乐曲,甚至是中国民歌改编的作品。每首曲子的曲调都不一样,表达的情感和风格也是不一样的。你可以从中感受到德国的古典、法国的印象、俄罗斯的浪漫……一首曲子腻了就换一首弹,它能呈现出一个非常有色彩的世界,不会让你越弹越枯燥。

能够感受到练琴的快乐,是一种能力--快乐的前提是学得正确、练得到位。如果越弹越枯燥,就证明目前的练习是有问题的,没有抓住重点,没有把握好应当呈现的艺术特质。这说明需要通过学习来加深对不同的表演形态、艺术风格的认识和体会。如果能在练习中不断感受到艺术蕴含的力量与情感,肯定不会厌倦。

即使有了今天的成就,您也一直在坚持不断推陈出新。为什么要求自己每年都要有新的尝试,挑战新的曲目?

郎朗:这也是我保持练琴积极性的一个秘诀:一定要给自己定目标。目标有大有小,大目标肯定是要当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小目标可以是今年要弹一首新的乐曲,要尝试一些不一样风格的作品,要跟一位仰慕已久的大师合作,要推出一张新的专辑……这些小目标会让人充满动力,不断推着自己进步。

在音乐的世界里,不进则退。艺术不会保持新鲜,刹那的光辉不代表永远,所以我要求自己每年都要有新的声音、新的挑战。必须不断突破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通过这种方式来防止退步。

另一方面,水平越高,越必须努力。这次弹得好,下次观众的期待值就会更高。舞台是最透明的地方,有没有进步,大家都能听出来--观众的热情也逼着我们必须越来越努力。

郎朗接受本网专访

“如果能通过曲子把一个故事讲给观众听,那就是成功了”

您的表演不仅有着扎实的功底,而且以情感丰富、激昂澎湃著称。您如何丰富自己表演时的情感表达?

郎朗:音乐实际是在讲故事,它需要感情的注入。音乐家如果能把自己弹进曲子里,通过曲子把一个故事讲给观众听,那就是成功了。不管是一个30分钟的奏鸣曲,还是一个5分钟甚至只有3分钟的小曲,每首曲子都是一个生命,演奏就是在唤醒它。

不能把钢琴只作为一个乐器、一个工具,也不要把曲谱看作一个一个死的音符。如果只是照着谱弹,没有融入自己的情感,那就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读谱器”。所以,从小到大,无论是演奏西方古典音乐还是中国传统音乐,我都不会把它当成是已经被演奏了几十或几百年的作品,而是尝试融入自己的想象,诠释出一个新的故事,就像给观众端上一碟热腾腾的饺子。

当演奏者把所有感情都倾注到琴键上,就能让音乐很自然地流入观众心中。

同时,音乐是抽象的,每首曲子都不应被固定成一个故事。作曲家本身并不希望每个演奏者都把作品弹得很相似,千篇一律不叫艺术,叫山寨。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贝多芬在作曲时,从来没有写下每首曲子是什么意思,是出版商为了帮助观众理解,才加上了诸如“黎明奏鸣曲”、“月光奏鸣曲”等名字。

法国印象派的作品也很有意思,他们把所有的题目,都放在了乐曲结束之后右下角最小的一个地方,而且还画了一个括号,这就是告诉听众可以这么想象,但不一定局限于这个意思。我想音乐的最高境界就在于此。

让自己能讲好每一首曲子里的故事,您有哪些好的做法可以与我们分享?

郎朗:学钢琴,不仅仅是学艺术,同样是学文学、历史等文化知识,二者不可偏废。读书越多,对音乐家的个人经历了解越多,对同期的艺术作品比如画、雕塑等,以及时代背景比如法国大革命、二战等了解越多,对于演绎作品越有好处。

一个时代的文学艺术追求的风格基本是一致的。另外,对地理知识也要有所了解,因为不同的地理环境,丘陵、山脉、乡村、城市等,同样会造成不同的音乐风格。比如我有一次去德国接受采访,就没有回答好这个问题。记者问我从莫扎特的一首协奏曲里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了一些城市的面貌,结果闹了笑话。那首曲子其实写的是萨尔茨堡的鸟,是飞翔在阿尔卑斯山的鸟。

一个音乐家,要形成自己的“知识库”,随便拿出一首曲子,要能大概说出它的时代背景。你可以读诗,读小说,看电影,然后通过音乐来编织你想象到的图画。

郎朗接受本网专访

“用音乐说话、用实力说话、用时间说话”

对于中国的钢琴家走进西方古典音乐圈,您有哪些体会?

郎朗:古典音乐是一种源自西方的音乐文化。其实不只是中国音乐家,西方人对亚洲音乐家能否演绎好古典音乐都会存在一些误解。所以作为一个亚洲音乐家,在进入古典音乐领域时,必须得展现出自己超强的能力和特点,否则就很难脱颖而出。

我在美国刚开始起步时,确实很难。签公司的时候,签我的经纪人就被公司老板批评了。老板问,他行吗?你怎么能签一个十五岁的中国男孩,他弹的《贝多芬协奏曲》,哪一个观众愿意买票呢?其实他说的是实话。这样的质疑很多,意志力不强的人,可能几下就被淹没了。

后来到了2001年,我第一次参加BBC逍遥音乐节,准备弹拉赫马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这被誉为世界最难的协奏曲。刚到伦敦,就有人跟我说:一个中国孩子就别尝试“拉三”了,现在换曲子还来得及。我当时很礼貌地说:“let’s talk after the concert(请在音乐会后再评论)”。

那天弹完以后,我印象很深,现场的解说连着说了三声“wow”,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想至少那天现场的观众们以后再也不会认为中国人弹不好钢琴了。

其实民族与民族、文化与文化之间存在“傲慢与偏见”,是难以避免的。非常幸运,我冲破了这个所谓的“重围”。我一直坚持,不管受到怎样的评论甚至批评,都不要去直接回击,而是用音乐说话、用实力说话、用时间说话。

您师从格拉夫曼,也有过和众多世界顶级音乐大师合作的经历。您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

郎朗:格拉夫曼曾是霍洛维兹的学生,本身就是著名的钢琴大师。他对我影响非常大,可以说是我人生的向导。能师从于他,是我的幸运。此外,我也和很多世界顶级的音乐大师合作过,比如艾森巴赫、巴伦博伊姆,包括前段时间琉森音乐节的夏依等。

和音乐大师的交往,帮助我找到了自信。比如原来我弹莫扎特的作品,其实没有太抓住其中的感觉,包括怎么触键、怎么分句、怎么形成音色的变化。在这些问题没弄清楚时,我就弹得很保守,挑不出毛病,但也绝不精彩。

这时,艾森巴赫出现在我艺术的世界里,他亲自带着我,我们俩一起四手联弹《莫扎特奏鸣曲》。那个时候根本不需要语言,他一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你就会明白,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应该那样弹。当我体会过这种感觉以后,再弹起莫扎特,就如鱼得水、太喜欢了。我很多时候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学习的。

郎朗演出现场

“ 艺术是能改变生命的力量,它能让我们每个人拥有欣赏美、收获快乐的能力,具备体验幸福人生的能力”

古典音乐给人的印象常常是“很难、很高级”,因此欣赏人数有限。能否结合您的体会,谈谈我们为什么要听古典音乐。

郎朗:的确,在很多人印象中,古典音乐总是和精英、高冷、古板、不接地气等词语相连。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误解,古典音乐并不高冷,它也有血、有肉、有灵魂,有自己的温度。包括巴赫、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等,这些古典音乐巨匠在他们所属的时代,同样具有普遍的听众基础--他们也有一大批“狂热的粉丝”,“票房火”的时候也座无虚席。

你能想象吗,在十九世纪的时候,李斯特和塔尔贝格,他俩曾经就在大马路上斗琴,一个人把本来是右手的练习曲用左手弹,一个人不但用左手弹,还从最后一页倒过来弹--这完全就发生在马路边上,旁边围观的都是来来往往最普通的老百姓,这就是最接地气的音乐。

再比如莫扎特在作品公演的时候,有时候两个小节过去,底下观众就叫“好”,再两个小节过去,观众叫“太差了”,这些场景在今天简直不可想象。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古典”和“流行”只是相对而言,古典音乐就是那个时代的流行音乐。今天我们应当去除对古典音乐的刻板印象,重新真正认识古典音乐。

艺术是能改变生命的力量,它能让我们每个人拥有欣赏美、收获快乐的能力,具备体验幸福人生的能力。古典音乐具有经久不衰的价值,完全不应仅仅只在一个特定的时代流行。它不像足球、电影、流行音乐那样,能让人在三分钟内就感受到魅力,古典音乐其实更像中药,慢慢渗透,需要一些时间,久了疗效就出来了。所以我一直在努力,让古典音乐在今天流行起来,让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爱上古典音乐。

有人认为听古典音乐之前应当先去了解相关的知识和背景,才能“听懂”这首曲子;也有人认为欣赏古典音乐无需专业知识,只用感受音乐艺术中蕴含的美感与愉悦就够了。您认为我们应当如何去欣赏古典音乐?

郎朗:其实很简单,我举一个例子:你听《黄河》的时候,需要知道黄河长什么样吗?可能去了解一些关于黄河的历史、地理知识对自己会有所帮助,但那个旋律一出来,其实共鸣感就很强,就能带给你心灵的震撼。再比如贝多芬的《命运》,那个“当当当当……”的旋律一响起,不用告诉你这是命运,但你听着这心脏的跳动,这不就是命运吗?这就是经典的作品,不需要太多背景,就算完全没接触过古典音乐的人来听,也会产生心灵的共振。

当然,确实也存在像《马勒交响乐》这样比较难的曲子,我建议古典音乐的初级爱好者们不要上来就听。不过最重要的是参与、享受其中,不要在意听不听得懂,听久了自然就能明白,就可以去想象、去和作曲家对谈了。

郎朗接受本网专访

“用钢琴来讲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

您既是一名优秀的音乐家,也是一名中国文化的传播使者,以琴声为桥梁连接了中国与世界。您是如何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的?

郎朗:民心相通,需要文化相通;文化相通,需要音乐搭起中外人民心间的桥梁。音乐是一种无声的语言,不需要翻译就能营造出亲近、愉悦、和谐的氛围,具有一种“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力量--不同国家的人与人之间或许会因误解产生问题,但最终一定能因音乐坐在一起。

正如西方古典音乐能被中国听众接受一样,今天,“中国元素”被各国音乐家们所钟爱,中国的传统音乐正逐渐被世界所聆听。作为中国钢琴家,我希望把钢琴弹好,同时也希望能把更多的优秀中国作品弹出去,用钢琴来讲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让世界通过钢琴、通过音乐、通过文化来认识中国、了解中国。

所以在国外演出时,我常会带上一些中国的优秀乐曲,《我的祖国》《黄河》《长江之歌》《浏阳河》等都是我世界巡演的重要曲目。演奏前,我会用故事形式来解释乐曲的内容和意境,帮助观众通过想象来领悟中国音乐的神韵。

每当演奏完这些中国曲目时,全场观众都纷纷站起来,与其说是为我鼓掌,不如说是为中国鼓掌。我能感受到,观众们从我的演奏中领悟到了我的心意,那一刻真的让我开心极了。

好的作品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关键。2005年,作为中国文化年活动之一,我应邀到白宫举行个人专场独奏会。我弹了一些中国的曲子,还和我父亲合奏了一段二胡曲《赛马》。尤其用二胡做马声的时候,现场观众都在拍手,然后站起来说“中国艺术很伟大”!

2006年,我录了一张中国专辑《黄河之子》,这之中也遇到一些压力和顾虑,有人很直接就说:“中国音乐,能行吗,我们国家听众不一定听”。后来,这张专辑非常神奇地在德国卖了15万张,美国、英国效果都很好。很多观众都说很好听,不敢相信钢琴怎么能弹出这么美好的中国音乐。我当时就觉得,中国文化,真厉害!

中国有丰富的题材可以进行艺术创作,但好的作品不能一蹴而就,需要艺术家们沉下心来、不断追求,也需要多与外界交流、寻找借鉴,比如《黄河》就是因为凝聚了一代人的努力才成为了典范。推广中国文化需要时间,也需要艺术家个人和集体的踏实努力与坚持不懈。

郎朗演出现场

“当《黄河》的旋律响起,我的眼泪就自己流下来了”

您曾经说《黄河》是自己最喜欢的中国乐曲,在公开场合演奏过数百次,好几次泪水充满了眼眶。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受?让您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演奏《黄河》的经历是什么?

郎朗:《黄河》这首曲子,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弹。小时候没有理解这首曲子,所以有些乐章中愤怒、悲壮的感觉没有弹出来。后来出国了,在国外再弹奏《黄河》的时候,感触会尤其深刻,就觉得真的太好听了。所以我在国外演出时,如果有机会,都会把《黄河》推荐给当地的观众。

《黄河》的难度很大,风格多变,深度、旋律性、技巧性全部都能达到国际标准。比如《黄水谣》这一乐章,风格很细腻、很中国化,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无声胜有声的境界。但它同时又包含了一些不太传统的部分,和柴可夫斯基等音乐大师的作品有点像,比如大八度就明显受到影响,有俄罗斯风格。

同时,更打动我的,是它背后震撼人心的故事。我曾经读过作者冼星海的家书,有几句话让我记忆犹新:“我是一个音乐工作者,我愿意担起音乐在抗战中伟大的任务,希望把宏亮的歌声震动那被压迫的民族,慰藉那负伤的英勇战士,团结起那一切苦难的人们”。

《黄河》是一首伟大的作品,奏响了冼星海以及那个年代的中国音乐家们满腔热血的家国情怀,和以“音乐为武器,将音符变成子弹,射向敌人胸膛”的不屈信念,有着说不出的中国气魄。每当在国外演奏时,我都会因为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自豪、感动。

第一次在国外演奏《黄河》时,是跟中国爱乐乐团在美国林肯中心。一般弹音乐会时,我是不会哭的。但是那天,当乐队出来、《黄河》的旋律响起,我的眼泪就自己流下来了。这是流淌在所有中国人血液里的东西,是不能描述、不可控制的。

常年在世界各地演奏,您对“中国”这两个字是否有更深刻的体会?

郎朗:还记得十四岁去美国的那天,我是拿着国旗走的,其实当时那么小,可能也并不明白什么是爱国、应当怎样爱国,但这种感觉永远都是真诚的。

音乐没有国界,音乐家却有祖国。国外的观众来看我的演出,不管演奏什么曲子,观众心中想的首先一定是“这是个中国钢琴家”,然后才是“这是郎朗”。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要在舞台上,就是代表中国。每场音乐会都要弹好,要让其他人知道中国人是可以的。

不光是我,每一个中国人出国在外,都不仅代表自己,一定也代表中国。很多外国人没有来过中国,他们对中国的印象,大多是通过与身边中国人的接触而形成的。可以说,中国的国家形象,由每一个中国人展示;中国的国家尊严,需要每一个中国人维护。每一个出国在外的中国人,都应当自信、自立、自强、自律,向世界展现中国人的优秀品质与昂扬精神。

郎朗接受本网专访

“改革开放带给每一个人的最大变化是让我们敢于有梦想,最大机会是有了享受梦想成真的机会”

一个人的成长是和国家联系在一起的,国家、时代的烙印必然会体现在每一个个体的人身上。您的人生经历,受益于中国打开国门、走向世界的时代机遇。能否谈谈您感受到的改革开放?这些年您所见到、感受到的世界眼中的中国,与十年前、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

郎朗:我是改革开放的见证者、参与者、受益者。我觉得改革开放带给每一个人的最大变化是让我们敢于有梦想,最大机会是有了享受梦想成真的机会。非常幸运能生活在这个时代,生活在今天的中国。在我父母那个年代,很多人也有理想、有才能,但是却没有我们一样的机遇。

今天,随着中国的发展、综合国力的提升,我们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带来了中国国际形象的提升,我非常荣幸能够参与其中。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演奏《灿烂星空》,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忘怀的经历。

从那之后,我感到了明显的改变,仿佛全世界都在张开怀抱欢迎中国。举例来说,原来我们让中国音乐“走出去”,是给谁听?全是给中国城的华人听。现在不一样了,外国朋友会主动来听,甚至国外的新春音乐会都变成了外国人和我们一起庆祝中国的春节。在国外过春节时,外国人会和我们一起放鞭炮、舞狮、舞龙,甚至写起了对联。在纽约和加拿大,中国春节已经成了法定节假日,这在二十年前简直不敢想象。

这些年,我们不仅“走出去”,还“引进来”,中国已经成为国际音乐交流的重要舞台。很多世界著名音乐家和乐团都会来华演出,不仅带来外国的经典曲目,还会演奏一些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中国经典曲目。这在改革开放之初是什么情况呢?我记得艾森巴赫曾经讲过他闹的笑话:八十年代初,他带着苏黎世乐团来中国,要学一首中国曲子,就学了《春节序曲》,本来的旋律是“叮叮叮咚,叮叮叮咚”,很欢快的节奏,结果他们演奏得很慢,“叮--叮--叮--咚--”,现场观众面面相觑,听不明白他们演奏的是什么,这就是文化差异造成的--中外的交流太少了,彼此不了解对方的文化。

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国打开国门,走向世界,现在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了,很多外国乐团演奏的中国乐曲,都很有韵味,很好听。

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40年来,中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到现在,我为中国感到自豪。我会继续努力以音乐为桥,用旋律促进世界对中国多角度、多侧面的理解,用钢琴奏响中国声音。

(采访整理 郝思斯

摄影 胡思远)

采访札记

努力,是最大的天赋

门开了,郎朗走了进来。

在向我们点头示意后,他的注意力被面前两个七八岁的“小粉丝”吸引了:“学琴几年啦,最近在练什么曲子,辛不辛苦呀?”蹲下身子,他温和而耐心地问。当听到“小粉丝”们害羞地说“辛苦”时,他笑了,举起手说:“要加油啊,来,咱们击个掌!”

这份自然流露的亲和,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一直以来,人们给他贴上了“古典主义”钢琴家的标签--演奏着古典音乐,穿梭在殿堂级的音乐厅和音乐大师之中,理应是高冷、不苟言笑,甚至严肃古板的,可他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直率、开朗,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热情与快乐。

“如何做到将一件事情坚持三十多年且一直热爱?”

访谈开始不久,我首先就提出了这个自己好奇的问题--毕竟有那么多人在学琴的道路上半途而废。

“练习得很多的时候,自然会有一点枯燥。但钢琴的好处在于,它是一个‘万能型’乐器,可以弹奏各种类型的乐曲,一首曲子腻了就换一首弹,它能呈现出一个非常有色彩的世界。只要你真正热爱,是不会舍得放弃的。”

郎朗将自己那份天生的乐观情怀延续到了音乐中。对他来说,钢琴,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生命的幸福体验:“一天不练琴就手痒,感觉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没做”,“每首曲子都是一个故事,我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每讲一个故事就像给观众端上一叠热腾腾的饺子”,“我曾经一个人躲在音乐学院的楼道间听《黄河》,就觉得怎么有这么好听的曲子”……脸上不时洋溢的笑容,一谈到古典音乐就仿佛在闪光的眼睛,说到兴起时便挥动起来的那双灵巧的手,这些无意间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们,他是多么享受与音乐为伴的人生。

一如“交响之父”海顿所言:当我坐在那架破旧古钢琴旁边的时候,我对最幸福的国王也不羡慕。

能从练琴这样一件看似“枯燥”甚至“痛苦”的事中找到快乐并获得成功,这是郎朗的过人之处,他也因此被人称为“百年不遇的天才少年”。

难道郎朗的成功,真的是因为天赋?

对于这个问题,他说:“没有勤奋就没有一切。至于天才,我将其理解为一种无限的伸展性,也许一个人只要具备一点点天赋就可以扩展成很大。”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生活中,“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的道理,所有人都懂,希望钢琴能有乐趣,是所有学琴者的期待。可“乐之”的境界,往往是走过低回蜿蜒的学习求索、走过曲径通幽的瓶颈艰辛,而后才能逐渐深入体会到的:小时候,在上学之余,郎朗每天练琴近6个小时,节假日非但不休息,练习时间还要加倍;在柯蒂斯音乐学院读书时,他练琴之勤奋,使得学校破例延长琴房开放时间;后来开始奔波于各地演出,他就趁午休时间练习,有时实在累了,就直接往地板上一躺,稍微小睡一会儿;直到现在,即便已经成为世界级的钢琴家,每天无论再忙,也必须保证两个小时练琴时间……对于自己练琴吃过的苦,郎朗并不愿多说--他觉得所有都理所应当:练琴虽然“很累,但有安全感”,“练习多了,心里就有底了,就算你是神,不练也不行。

听到这儿,我突然明白了郎朗“快乐钢琴”的秘诀:快乐是一种建立在练习基础上的能力,想要享受到快乐的体验、感受到乐趣的存在,就必须学得正确、练得到位--每一点一滴的进步、每一次练习带来的艺术享受,都是快乐的源泉。音乐本身的魅力,能够超越所有的辛苦、汗水、眼泪,正如他所说,“如果能在练习中不断感受到艺术蕴含的力量与情感,肯定不会厌倦”。

钢琴大师肖邦曾说:“我每天努力练琴十几个小时,最终世人用天才两个字总结我所有的汗水”。没有任何成功的微笑,不是由失败的泪水与辛勤的汗水叠加而得;没有任何人前的掌声,不是经人后的孤独与绝望的苦闷体尝而来。

努力,是最大的天赋,或许这就是郎朗成功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