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留情 许鞍华的真情假性
《许鞍华说许鞍华》 邝保威编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0年7月版
多年以来,香港电影给人的印象多半都打打杀杀,讲究情节热闹生猛有趣味,但总有那么一批电影人是不肯全然妥协的。这些人的作品在录像厅时代亦鲜少登入录像厅"大堂",比如王家卫、关锦鹏,前者是某位港片导演的偶像,另一位则做过她的助理——我说的这位导演就是许鞍华。
许鞍华这个名字一直都不怎么如雷贯耳,但港片迷却肯定躲不过她,即便绕过了《客途秋恨》、《千言万语》这样追求深度与力度的作品,却绕不过《玉观音》和《幽灵人间》之类用噱头与明星吸引眼球的商业片。
如今这本《许鞍华说许鞍华》在内地出版,给她作了个三百六十度评估:她的自评、同行及友人的侧评,以及影评人的客观评述,组构成一位有血有肉的电影工作者之从业感受。全书虽洋洋洒洒记录下专属于许鞍华的独特事迹,实则是分了两个部分——真情与假性。
"真情"自然是讲许鞍华的真性情,这里头有她每部电影代表作的访谈,她态度平实诚恳,聊得劲道十足,对自己的每个"孩子"都毫不袒护,有短就揭,有遗憾就叹,有长处亦会流露得意,是书中最值得尊重亦讨人喜爱的部分,充分展示一个直肠直肚的艺术家审视过去、展望未来的决心。
在那些看起来琐碎,却又充满亲切感的言谈里,你会发现许鞍华的创作心态亦与诸多艺术片导演一般,有满腹的灵感,却苦于没得发挥,喜欢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肯向上边妥协,还特别不怕得罪人,喜欢哪个演员或编剧,又讨厌哪一个,统统倾吐出来。
许鞍华确是率真到令人印象深刻,她会讲穿自己跟哪个编剧合作觉得难过,不喜欢拍《幽灵人间》时舒淇的表现,甚至主演《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的斯琴高娃都被她指出还未达到最好的状态。
当然许鞍华亦有自己的顾虑,她会时不时谈谈得失成败,《倾城之恋》不好是因为演员调教得不对,美指又犯低级错误;而票房与投资亦是许鞍华关心的东西,她不得不关心这些,甚至还会因此检讨她的创作方式。
对于同行,许鞍华亦丝毫不曾相轻,提及香港其他的大导演,欣赏就说欣赏,"不想看"亦不加掩饰,还直言讲穿拍《客途秋恨》是为了学侯孝贤。她或许没有李安那般陈述得有条理、思路清楚又圆滑周全,但恰是这种任性的叙述,令访谈肉容有了人情味儿,变得贴心,仿佛就是一位友人坐在你对面的沙发里发牢骚吹牛皮,完全不用端什么架子。
关于"假性",是对许鞍华电影选材不受性别局限的认同,删去她的名号,只看其作品,你无法判断它出自哪一性别的电影人之手,只因这些电影母题都没有重复过。一个喜欢张爱玲的女导演,却没有拍好过《倾城之恋》与《半生缘》,据许鞍华自己在言谈里透露,她将前者视为电视剧般风花雪月,但小说的时代背景却令她无比着迷,而后者则有些肥皂剧的桥段是她处理起来比较棘手的;另一方面,许鞍华又拍很流行的惊悚片与鬼片,并坦言纯粹是为了商业利益,或者只是好玩,就这么一玩,居然也玩出了经典的《女人,四十》。
在聊到《男人四十》时,像是有人指出许鞍华过分怀旧,总选些过气的背景,于是逼得她的锋芒射出来,讲道:"我不怕与社会脱节,只因为要拍戏才怕脱节,否则为何要拍呢?脱节有何不好?干嘛要同步,这个社会有什么方面好到一定要同它同步呢?"顽固姿态既鲜明又有趣。
拍电影本身亦是对过去的积累,许鞍华眷恋往昔,这令她有些作品显得很中性。而中性现在几乎就是许鞍华电影的一个标签,她拍片子就跟讲话一般的不婉约。
书中亦有不少电影人评价许鞍华的章节,其中卢伟力博士与编剧邝文伟不约而同地断定她驾驭不了情欲题材。可能是要争一口气,抑或反而被激发了火花,许鞍华今年居然拍了一部《得闲炒饭》,专讲敏感的两性关系。
她不喜欢重复自己,致力于深挖创作潜力,因此才将《天水围的日与夜》与《天水围的夜与雾》放到了一起,世态炎凉与社会责任统统都要涉及,尽可能地将事情分出很多层面。这份悲悯的情怀早已令许鞍华超越性别概念。有些导演,好像一世就只拍了一部戏,而如许鞍华这样的,却永远睁大好奇的双眼,试图走遍世界的各个角落,心有大爱,自然境界就变得高远。
关乎许鞍华之性情,与书遥相呼应的倒是蔡明亮的一部电影——《河流》,里头有一组情节,讲李康生坐在河边,巧遇许鞍华拍戏,她坐在他身边抽烟,风太大点不着火,只好将背心拉起来大大咧咧地包住火苗,然后心血来潮似的来说服李康生去演一个溺死的人;片中的许鞍华不施脂粉,头发剪得很短,嗓音很粗,还讲得眉飞色舞,恨不得直接将对方敲晕后丢进河里。
那份执着与热情,近乎痴迷的从影状态,被蔡明亮利索地勾勒出了形状。所以看《许鞍华说许鞍华》,你亦能结合《河流》里她的举止样貌,从每个词句里抠出她的悲喜情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