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小年 无锡籍文化学者、红学家冯其庸辞世
中国江苏网1月23日讯 2017年1月22日中午12时18分,无锡籍著名文化学者、红学家冯其庸的生命之钟,在北京潞河医院停摆,享年93周岁。
消息传来,惠山区前洲街道冯其庸学术馆副馆长沈晓萍感到惊愕且悲痛:怎么会?十天前,她去北京看望冯老。老人精神挺好,嘴里不停念叨:到了小年夜,我就95岁啦!也是在十天前,“想回家看看”成为冯老的碎碎念,“我坐车到无锡后,你们派个车来接我去前洲”,常叨念着“叶落归根”的冯其庸,对家乡的情感,随岁月流逝愈发浓烈。
斯人已去,音容笑貌犹在眼前:2016年秋,年事已高的冯老应家乡之邀,饱蘸乡思欣然挥毫录写无锡城市形象宣传语,名人写名城,承载了老人对家乡的拳拳之心、眷恋之情。
本着求真求实的治学态度,冯其庸亲历现场调研考察。(资料照片)
学术情
唯求真求实之心不变
诵诗词、学字画、研学术,忆往昔,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冯老自1954年离锡赴京任职,此后带着一颗求真求实之心成为一代大家。他对家乡的感情,随岁月流逝愈发浓烈。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不断念叨“叶落归根”,最大的心愿是“回家”,因为,他说,自己学术的养分是无锡给的。
“我的学术起点在无锡。我的治学、艺术创作、考订文物古籍的道路,均发端于此。我20岁之前,基本上已形成了这样一个思路。”这是2014年春节前夕,冯其庸接受《文艺报》记者采访时的一段对话。
因工作关系,本报记者曾前后四次采访冯其庸,而每一次,提到自己的学术成就时,老人必然带着感恩之心提起故乡。“我要感谢我的初中老师丁约斋先生,是他告诉我:‘读书要早,著书要晚’。我还要感谢我的家乡,我是地地道道的无锡前洲人,准确一点讲,我是前洲后面的冯巷人。”
江南浓郁的耕读文化,成为冯其庸的“书香启蒙”。自学的岁月虽苦却乐,小学五年级辍学的冯其庸,如饥似渴地饱览群书,为其今后涉猎众多学术领域打下了根基。
“我20岁以前没有离开过前洲冯巷。因为家贫,我在家乡小学只读到了五年级,10岁便开始在家种地,凡田间农事,无一不做。我的双手结满了厚茧,左手手指及手背,至今还能看到当年的镰刀割痕。在当年那样艰苦的环境下,我还是借书苦读,经、史、子、集,只要是能借到的,无所不读。”冯老虽去,言犹在耳,这是对读书人的励志良言。
1943年,冯其庸毕业于无锡前洲青城中学,当年又考上了无锡工业专科学校。1946年,他考入无锡国专,师从唐文治、王蘧常、钱仲联、钱宾四、朱东润等先生。在无锡国专读书的三年成为冯其庸人生的转折点,为其今后的学术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正是因为在无锡国专的经历,让冯其庸走进中国人民大学开始自己学术生涯的另一个新起点。
“无锡的山、水、土地养育了我,我做学问的基础是在故乡形成的。”无锡不仅给了冯老学术上的滋养,完成了画画的启蒙,也是其“读书与调查相结合”治学态度的发端。
从无锡国专走出去的冯其庸,曾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中国红学会会长、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文联理事、《红楼梦学刊》主编等职。这位自诩“稻香世家”的学者,以研究《红楼梦》著名于世。著有《曹雪芹家世新考》、《论庚辰本》、《梦边集》、《漱石集》、《秋风集》等专著二十余种,并主编《红楼梦》新校注本、《红楼梦大词典》、《中华艺术百科大辞典》等书。
专心专著地读书,求真务实地治学,使冯其庸在很多领域取得令人瞩目的学术成就,除红学外,他还研究中国文化史,在古代文学史、戏曲史、艺术史等方面做出了成就,著有考证丝绸之路的大型摄影图册《瀚海劫尘》等。冯其庸还擅于书法和绘画,书法宗二王,画宗青藤白石。所作书画为国内外所推重,被誉为真正的文人画。
病中的冯老在记者的采访本上题写寄语,勉励本报新闻工作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和调查考察不能废其一,只有书本知识而无调查考察,这样的知识是不全面的。乙未岁末冯其庸九十又三” (张立伟 摄)
媒体情
北京的家,无锡日报记者走得最勤快
小年夜,是冯老的阴历生日。每年小年夜,小沈都与冯老的弟子们齐聚北京,为冯老祝寿。十天前去北京,亦有此约定,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
十天前的这次会面,冯老看到家乡人兴致很高,足足聊了两个多小时,听到家乡媒体时常刊发他的报道,学术馆经常举办学术交流活动,90多岁高龄的冯老十分欣慰。“冯老在北京的家,无锡日报是家乡媒体中跑得最勤的”,小沈说,当年,无锡日报《太湖周刊》推出“天下无锡人”专栏,冯老便是开篇第一人。
这位精通诗词、书画、金石、戏曲、考古等众多领域的红学专家,其人生的第一首诗、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均与无锡息息相关。
当年在无锡工业专科学校求学时,在张潮象、诸健秋两位先生鼓励下,冯其庸以东林书院为题材写了一首诗:“东林剩有草纵横,海内何人续旧盟。今日湖山重结社,振兴绝学仗先生。”时隔多年后,冯老向记者琅琅诵出此诗,记忆力惊人。他说,当他将这首题为《呈湖山诗社张、诸二社长》的诗给张潮象看时,张当即批注:“清快,有诗才。”诸健秋看后,立即画了一把山水扇面,赠给冯其庸作为鼓励。
而他在报纸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更是与无锡报纸有着不解之缘。2012年12月,当他得知采访他的记者来自《无锡日报》时,便笑着说,“我当年曾向你们报纸的前身投过稿,一字未改发表了。”1942年、1947年,学生冯其庸先后向《锡报》(《锡报》并非《无锡日报》,《无锡日报》创刊于1949年8月1日)投了两篇稿件,一为《浪淘沙》词二首,一为散文《闲话蟋蟀》,这两篇文章后来被收录在其文集中。
“我原本一直保存着当年的剪报,后来为避祸端,我将报头及名字剪去,将文字留了下来。”
2014年8月8日,无锡日报在太湖周刊头版及二版推出了“天下无锡人”栏目,以无锡籍著名国学家冯其庸开篇,记录从无锡走出去的名人大家。
那一年,在沈晓萍联系与陪同下,无锡日报记者专程赴北京采访冯老。一行人提着20多斤重的箱子,一大半装的都是带给冯老的家乡土产,“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他就喜欢家乡腌的咸菜”。在冯老的“瓜饭楼”里,宾客相谈整整四个小时,冯老夫人夏奶奶都说,“见到家乡人就来精神了。”而无锡日报记者提前发给冯老的采访提纲,也被他用红笔圈圈改改,“我是认真准备的”,冯老说。
2016年1月,无锡日报记者再次赴京看望冯老。大病初愈的冯老听到家乡来人精神十足。原本约定半小时的采访,足足聊了两个多小时。冯夫人怕他累着,在他耳边轻语是否由她代为作答,冯老却一字一顿地说:“我来讲!”聊得兴起时,欣然在病榻上为无锡日报题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书和调查考察不能废其一,只有书本知识而无调查考察,这样的知识是不全面的。”这样的寄语,无论对媒体记者,还是后辈读书人,都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2016年11月,冯老应家乡之邀欣然挥毫录写无锡城市形象宣传语,无锡日报太湖周刊又在头版以整版篇幅,报道冯老对家乡文化建设的有求必应。而家乡媒体每一次对冯老的关注,都令老人对故乡的思恋增一分。
冯其庸在学术馆内为讲解员们讲述展品背后的故事。 (吕枫 摄)
故乡情
毕生所藏,重要的东西留给家乡
大约10天前,冯老还在视频中问候家乡人:“我非常想念家乡,一直想回去看看,现在看样子是困难了;我的腿也不方便,希望家乡都好,希望家乡的父老一切都好!”原是新年祝福,没想到却成临终寄语,呜呼痛哉!
2016年10月,周怀民藏画馆新馆在无锡运河公园开门迎宾。为庆贺新馆开馆而出版的《周怀民捐献书画全集》,其中便有冯其庸为这位无锡籍画家作的序。
由无锡文广新局编著的《无锡文化》期刊,其封面题词“无锡文化”也是冯其庸应家乡文化部门之邀而题写的。可以说,只要家乡文化建设有求,冯老必慨然应允。
冯其庸对故乡,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深情。2012年,经过为期三年的筹备,冯其庸学术馆在其家乡前洲落成。开馆之际,冯老将一生珍藏无私捐赠故里,他说,自己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这个学术馆将我与家乡无锡连在了一起。”
身为文化大家,冯老不吝指点家乡年轻人:学术馆开馆时,他赶到无锡,为馆内年轻讲解员作讲解示范;学术馆建成后,他将毕生所藏的重要部分藏品捐给家乡,且四处联系,为馆内引进高规格学术论坛,浓郁学术研讨氛围。他曾说自己认为好的,就会托人捎给学术馆。学术馆东西会越来越多。2015年送到学术馆共56件,一大半都是原件,只有20幅山水画是复制的,且仿制水平极高。
他指点家乡的年轻人,勉励他们只要认真地读书、不断地写作,会自我成长。他再次强调,做学术一定要调查考察,那些历史遗迹,只有亲历现场,才会有亲切感。
以一座学术馆回馈桑梓,对家乡后辈年轻人不吝给予治学指点,家乡文化建设有求必应,以求真务实的态度治学做人,冯其庸是无锡的骄傲,也是中国文化的一座高峰。
冯老,一路走好!(单红)
人物剪影
冯其庸的“大国学”
冯其庸,名迟,字其庸,号宽堂,江苏无锡前洲人,1924年2月生,曾任中国汉画学会会长,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红楼梦学刊》主编,敦煌吐鲁番学会顾问。1998年8月,冯其庸以76岁的高龄,第二次上帕米尔高原,于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山口,发现玄奘取经回国的山口古道,此古道为玄奘回国以后1355年来的第一次发现。冯其庸的这一发现,轰动了中外学术界。
冯其庸以研究《红楼梦》著名于世,著有《曹雪芹家世新考》等书。
博采众长,自成一家。或许,只有“国学”这个词语,概括冯其庸的学术人生最合适。
冯其庸是书画家,其书法被认为是“远宗二王”,在一次研讨会上,听到专家们评说冯其庸与饶宗颐的画艺,他们认为,基于多年在大西北旅行的经历,冯先生的画作意境阔达。
冯其庸是汉画像砖的研究者,中国汉画学会首任会长。他还是中国戏剧学会副会长,撰写的剧评甚为戏剧大家重视,袁世海先生也因此和冯先生成为至交,曾请他亲临剧场讲解历史背景与剧情设计。冯先生也研究古代戏剧,《〈精忠旗〉笺证稿》就是其在这个领域的研究成果。
冯其庸是摄影家,出版过大型摄影集《瀚海劫尘》,专家予以佳评。在中国人民大学讲授古代文学课程时,冯先生出版过《历代文选》和《中国文学史》,对于《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等都有专门研究,他研究北宋词风,深得夏承焘先生赞同。
当然,对于《红楼梦》,冯其庸在版本、作者家世等多方面研究都卓有建树,所以,红学家的身份也最为世人所知。但红学显然概括不了冯先生的学术人生。
2005年,中国人民大学决定成立国学院,校领导亲自登门,盛情邀请已经离休十年的冯先生出山。作为首任院长,冯其庸先生为人大国学院设计了最基本的规范。国学院的课程体系来自冯老的建议,在此之前,学校多次邀请专家研讨,一直莫衷一是。
原因很简单,专家自己就没有受过国学教育,完全没有经验。而冯老的课程设置,其实就是无锡国专体系的活用。他当初倡导三个办学特色,至今都在国学院施行,一是导师制,加强师生的联系;二是游学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培养扎实学风;三是办国学论坛,领略大师风采,博采众家之长。
冯先生的国学情怀,终于在人大国学院找到了托付,对于国学的未来,冯先生充满信心。
用国学可以点题冯先生的学术人生,用国学也能理解冯先生的学术人生。众所周知,国学概念是在近代国运背景下为应对西学而产生的,国学因此成为国运的一个影子。艰难困苦,曲折沉痛,国运与国学的背景,就这样映照着冯其庸先生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