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弥子瑕 弥子瑕的贤德和他的罪
说到春秋时的帅哥弥子瑕将军,有人可能会有点陌生,但是如果提到“分桃断袖”,可能大家就会恍然一个大悟了。没错,“分桃断袖”中的“分桃”讲的就是弥子瑕的故事。
我们先看看弥子瑕有多受卫灵公宠爱。《韩非子·说难》记载: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
从前弥子瑕在卫灵公手下很受宠幸。卫国有这样的法律,私自驾乘国君的车子要判砍脚的刑罚。有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生病,有人连夜前往给弥子瑕报信儿。弥子瑕接到消息,马上假托国君的命令,驾上国君的车子出城回家了。灵公听到这件事情,连声称赞弥子瑕德行好,说:“这人真是个孝子呀!一听说母亲生病,连砍脚的刑罚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啗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啗寡人。”
又有一天,弥子瑕陪着灵公在果园里游玩,弥子顺手摘了个桃子吃,觉得这桃特别甜,于是没有都吃完,把剩下的一半给灵公吃。灵公边吃边动情地说:“弥子瑕太爱我了!吃到美味就先想到我,拿来给我吃。”
把吃剩下的带着口水的桃子给国君吃,如果在别人做来,简直就是大不敬,可是在卫灵公看来,这吃剩的桃子满满的都是爱!哪里会在意是否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敬呢?
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啗我以余桃。”(没错,“色衰爱弛”就是这么来的)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
弥子瑕做的事情前后并无变化,可是前面被灵公看做是弥子贤德的表现,后来却成为灵公怪罪他的理由,这其实只是因为灵公对弥子瑕的爱憎感情发生了变化。
冷峻犀利如韩非,讲这样一个八卦故事是要说明什么呢?弥子瑕的故事跟我们要聊的“说话为什么这么难”的主题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要回到我们开头提到的这个故事的出处:《韩非子·说难》。
说是游说、宣传,(向君主)进言。顾名思义,韩非《说难》篇讲的就是游说宣传的困难和应对的策略。这是一篇系统研究说话为什么这么难、如何说话对方能够接受的文章。
韩非生活在战国时期,当时的社会思想领域承续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局面,诸子周游列国,宣传自己的社会思想和政治主张,同时也研究总结宣传游说的经验理论。
在《说难》篇,韩非从各种不同的情形说明臣子向君主进言的困难,指出进言的困难主要在于难以准确把握君主的思想和心理活动;因此,进言成功的首要条件是要不择手段地迎合君主的心理和要求,从而获得君主的欢心和信任。在讨得君主的宠爱之后,无论怎样的进言都将畅通无阻地被采纳。否则,进言不但不容易成功,而且会冒丢掉性命的危险。
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这样看来,如果君主喜爱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让君主觉得他才智不凡,因而更加亲近他;反过来,如果君主对一个人产生了憎恶之情,那么,这个人就会陷入动辄得咎的境地,越来越被疏远。所以,对于通过言谈进谏在君主那里寻求发达机会的人,首先就要搞清楚君主究竟是喜爱自己呢,还是憎恶自己,然后再选择是否进言、进言的内容以及如何进言等等。
应该说,韩非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相当深刻。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之间的交往何尝不是如此呢?跟自己感情深厚的人,说什么都动听,怎么说都正确;而听自己所憎恶的人说话,则别扭、反感、挑刺的情绪经常充斥心头。普通人要真正清楚地把理智和情感分开,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情感支配认识是相当不稳定、不可靠的。卫灵公对弥子瑕的宠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他对弥子瑕的看法也就同时随着情感的淡化而发生变化,甚至对相同的一件事作出截然相反的评判。
但是,明知君主的爱憎和认识是复杂多变的,韩非却天真地认为,凭借对君主的心理活动深入透辟的分析研究,自己应该有能力通过把握君主的爱憎情感,赢得君主的欢心和信任,从而为获得施展才华和抱负的机会打通道路。
惮乱主暗上之患祸,而避乎死亡之害,知明夫身而不见民萌之资利者,贪鄙之为也。
可见,对于“说”之难、之险,韩非是有充分的认识的,也做好了向死而行的准备。
韩非最后也恰恰是因秦王嬴政的爱憎之变而落得个身死异国的结局。对此,司马迁为他深深地惋惜,《史记·韩非列传》特意全文收录了《说难》全文,感慨道:“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司马迁为李陵之事向汉武帝进谏,结果触怒汉武帝而受宫刑之耻,他的这番慨叹也是同病相怜,有感而发吧。
摘选自邵永海《读古人书之〈韩非子〉》,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