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霭龄和孔祥熙
有一次,在读书会上,一位20出头的姑娘问我的金钱观。
我说:这个,一定是越多越好的。
大家哄笑起来。姑娘显然对我的答案不太满意,接着问:不是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吗?
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和闺蜜M一起看过的电影《真情假爱》:
作为南加州最好的离婚官司律师,男一号乔治克鲁尼的精明让客户非常满意,而凯瑟琳泽塔-琼斯扮演的女一号偏偏是个想利用美色嫁入豪门后离婚获得财富的拜金女郎,男一号问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为了钱吗?她有一句现场打动我们的台词:我并不爱钱,但我知道钱能带来独立和自由,我喜欢的是独立和自由的生活。
我还记得当时闺蜜M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大多视金钱为粪土的人,都没有真正拥有过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金钱,金钱真正的价值在于,它是一种自由度,让你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力和随心所欲的底气。
于是,我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反问她:你想想,有哪些问题是不能用钱解决的?疾病吗?金钱可以买到最好的药延续寿命;爱情吗?白富美和高富帅的竞争力显然要更强点;亲情吗?父母也觉得笑容温暖生活宽裕的孩子更省心;生命吗?《2012》里头那个诺亚方舟的船票也得10亿欧一张。如果金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恐怕真的是问题了。
姑娘沉默了一会,说:金钱能让爱情和婚姻更圆满吗?
这是一个不太容易说清楚的话题,它让我想起宋霭龄和孔祥熙。
1973年10月20日,85岁高龄的宋霭龄在纽约逝世。
《纽约时报》用极其简洁的文笔概述了她的一生:“这个世界上一个令人感兴趣的、掠夺成性的居民昨天在一片缄默的气氛中辞世了。这是一位在金融上取得了巨大成就的妇女,是世界上少有的靠自己的精明手段敛财的最有钱的妇女,是介绍宋美龄和蒋介石结婚的媒人,是宋家神话的创造者,是使宋家王朝掌权的设计者。”
简短的一段话,关键词是:金钱与权利。
宋家其他子女,无论是宋庆龄宋美龄姐妹,还是宋子文、宋子良、宋子安兄弟,都有一些理想主义精神和人文情怀,唯独宋霭龄,自始至终清醒地生活在现实世界,她的照片,即便是少女时代的留影,也一贯带着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神情,而在宋家所有孩子中,宋霭龄与父亲宋耀如共处的时间是最久的。
当时的宋耀如事业逐渐发展,但还没有像后来那般旭日东耀,所以,他有闲暇带着小小的宋霭龄坐着黄包车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父女俩观察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判断他们的社会地位;看着周遭日新月异的建筑,了解高楼背后的故事和财富;阅览一座城市的崛起,以及各色人等的生存法则。
宋霭龄没有多少筑梦少女的青春往事,却早早掌握了丰富的社会经验,当她独处美国留学的时候,这些早熟的经验给了她巨大的帮助,她总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同学的父亲拥有多少财产,她们真正属于社会哪个阶层。
有一次,邻座在上课全体起立时悄悄抽掉了她的椅子,打算看她贸然坐下时墩在地上的笑话,可是,宋霭龄从来不是匆忙的,她坐下前总要回头看椅子,或者用手扶稳了才坐,挑衅者的心机大多落空。即便偶尔让她上当,她一定查出主谋和主犯,寻找机会加倍报复。
试图愚弄这个中国姑娘,很难。
这种性格伴随了她一生,她总是瞻前顾后,虑事周全,报复心却越来越重,让很多和她打交道的人提心吊胆。
甚至,少女时代,她已经展现出非凡的笼络手段。
她让父亲寄来40码丝绸,在恰当的时候,送给美国女同学一块颜色合适的衣料,来自东方的桃红浅紫翠绿海蓝藕荷色的精雅绸缎让美国姑娘们开心不已,她们与她热烈拥抱,热吻她的脸颊和脖子。
她是学校里最有人缘的学生。
回国后,她做了孙中山的秘书,可父亲却没有在新政府里任职,而是继续发展自己的实业,他对她说:“宋家的人不能挤在一条路上,我准备安排子文在金融银行业界发展,每个人都要有独立的领域,亲属们挤在一起难免磕碰,反而不美。”
睿智的大家长。
长子或者长女,向来肩负家族的众多期许和责任,他们的人生,总是逻辑严谨步骤缜密,容纳不下任性和情绪化。
当然,她偶尔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候。
第一个爱上孙中山的宋家人,并不是她的妹妹宋庆龄,而是她本人。
可是,她显然不是大总统的意中人。深思熟虑的感情向来打动不了老男人,历经人生风雨,他们见多识广的心灵计算器比你运转速度快多了,能够让老房子着火的,一定是青春的肉体以及青春的心,那种不计后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有点愣头青的爱情,这种火热而不顾一切的节奏,理想化的飞蛾扑火的旋律才是老男人心底热望的,就像当年邓文迪打动默多克的一定是那杯不小心泼在他身上的酒,而不是后来向传媒大王扩张领地的心思。
被孙中山拒绝后,宋家大小姐真正失落的,或许是胸腔里争强好胜的心。
好在,孔祥熙出现了。
那一天,宋耀如走进客厅,身后跟随着一位慈眉善目、身材微胖,三十四五岁的男子。宋耀如用一贯信心十足的眼神环视了家人,大声而略带激动地介绍:“这位是孔子第75代孙、山西首富孔祥熙先生。”
这是一个显赫的称谓。
宋耀如和宋霭龄这样的时代超人太懂得资源优化组合的意义,他们立刻理解了孔宋联姻的价值。当时的中国,没有家族可以和孔家相比,历代帝王都要举行祭孔大典,孔子后裔不论散落何方,一直保持着族谱不乱的排辈。孔家,是中国的文化图腾,瞬间变改变了宋耀如出身寒微和子女教育过于西化的劣势。而“山西首富”,则彰显着财富的力量。
与父亲一脉相承的宋霭龄随即明白了孔祥熙之于她人生的意义。
不久之后的1914年春天,横滨一所小教堂里传出了悠扬的《婚礼进行曲》。
原本大雨滂沱的早晨,在婚礼开始之前居然放晴,粉红色的樱花妆点出一个温和诗意的四月天。宋霭龄穿着粉色素缎短褂和绣着梅花的长裙,黑亮的头发上别着一支传统的花朵,孔祥熙站在她身边,并不是非常引人注目的男子,但两人气场非常般配。
新郎虽然比新娘大了十几岁,却依旧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即便他没有孙中山声名显赫,却富甲一方善于经营,而且,他在美国受过教育,英语流利性格随和,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对黄金搭档。
孔祥熙望着簇簇挨挨的菘兰花和努力透过云层的太阳,说:“这是大吉大利之兆啊!”
的确大吉大利。
这对夫妻真正实现了“蒋家天下陈家党,宋氏姐妹孔家财”的蓝图,随着蒋氏政权水涨船高,这对夫妻也青云直上,巅峰时期,孔祥熙出任中央常委、行政院长,兼任财政部长、中央银行总裁、农业银行董事长、四行联合办事处副主席,成为蒋介石政权的核心成员。
历史把这对夫妇推到仕途和财富的顶峰,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金牌夫妻档。
在人们的印象中,孔祥熙总是胖墩墩的,面颊松弛,可喜的双下巴是漫画家一看就喜欢的标志。他特别和蔼,不喜欢和人争吵,也讨厌紧张的氛围。谁想哄他做什么事,流几滴眼泪或者微笑耍赖都行,他看起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被人喜欢,了解他的人都叫他“老伯”,他是政界出了名的老好人,极力讨好所有政客和军阀,他靠着自己的耐心、随和、好脾气养着一拨宋家的亲朋好友、食客帮闲做下属。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不管办法多笨,后果多严重只要能暂时解决中国的财政问题,他就笑眯眯地盖章,而结果,可想而知了。
至于宋霭龄,这可是个不好糊弄的人,宋耀如去世后,她成为家族第二代的核心,她几乎不相往来的二妹曾说:“倘若大姐是个男人,委员长恐怕早就死了,她在十五年前就会统治中国。”
这么一对刚柔相济的夫妻,妻子有时一手拎着一只红宝石耳环,一手拎着一只翡翠耳环在耳垂边比较:“你看我戴哪个好?”丈夫便会和婉地走过去,一般是挑那个翡翠的,亲手给她戴上。
金光之下并非没有温存。
甚至,他们南辕北辙的性格倒像犬牙交错般互补。
宋耀如的女儿们,两位第一夫人,宋庆龄和宋美龄,都一辈子没有做过母亲,没有凡俗家庭儿孙绕膝的幸福,唯独这位最犀利的大姐,和她貌似平庸的丈夫,白头偕老,生了两男两女四个孩子,足够凑成两个“好”。
国民政府倒台后,这对黄金夫妻流亡美国,他们的巨额财富和敛财手段引起美国政府的关注,联邦调查局甚至对两人在里弗代尔独立大道4904号的公寓进行侦查,BCU电台的广播里也飘扬着浑厚的男中音:“新资料,现在公布世界富豪前50家排行榜:第一名,摩根,金融业,美国;第二名洛克菲勒,石油业,美国;第三名,孔祥熙……”
这对只想低调度日惊弓之鸟一样的夫妻悚蹙不已,他们拿出当年在政商两界开天辟地的合作精神商量对策。
两人邀请有身份的美国朋友到家里做客,向他们诉苦,向新上台的艾森豪威尔政府示弱伸橄榄枝。很快,夫妻俩的努力有了起色,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和财政部公布了一个华人在美国资产的材料,其中提到全部华侨在美国各银行的存款不超过5000万元,最大的存户也不过100万元。里面虽然没有单独提到孔祥熙,却包括了孔祥熙,这个证明,比什么都有力。
报刊广播里也转变了风声:“孔博士丢掉大陆财产,在美国生活拮据。”善良的人们怎么忍心再去打扰一个倒台政要的潦倒生活,他们又一次安全了。
于是,他们恢复了昔日的雄心,在保镖、医生的护卫下携手视察自己的资产,在巴西圣保罗、里约热内卢,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新油田,在德克萨斯州的航空避难所……他们像一对最亲密的战友,无话不谈,相互支持,携手终老。
作为最早的社会组织,“夫妻”起初便是一个经济共同体,无论父系氏族还是母系氏族,男女搭配在一块儿最单纯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既采到果子又打到野兽,过上有荤有素能够果腹而且营养均衡的日子,然后是繁衍后代,再然后,在猿脑彻底进化成人脑之后谈起了感情,男女之间有了爱情的美好和甜蜜,这样的情愫被文字投射之后,具有了震撼心灵的力量。
将一对夫妻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的,有时候是爱情,有时候是孩子,有时候是事业,甚至,我们绝望地发现,那些因为经济利益而捆绑在一起的夫妻,婚姻倒真流露出“情比金坚”的笃定——感情会改变,孩子会长大,社会关系会变迁,而稳固的婚姻却是,你有了TA就足够就无憾,TA是父母是子女是友人是同僚,是男欢女爱也是高级合伙人。
爱情的属性难免短暂,若要长久延续,就需要更多的支撑以及建立在共同目标上的相互依赖,不论这目标是心灵投合、家族繁衍、权力追逐还是财富共赢。
《真情假爱》中的乔治克鲁尼最终和凯瑟琳泽塔-琼斯走到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可能,两人发现,三观一致,能够共同致富,也是深厚爱情之一种。
姑娘,你会觉得这个答案残忍吗?它只是个真实却不够动听的爱情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