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日熄 “梦游症漫记”——读阎连科《日熄》
“梦游症漫记”——读阎连科《日熄》 全部的人都活在梦游的世界中,等同现实一种。 一般来说梦境是独立,以自我为中心的,构成的世界不问逻辑不讲规则,故事中镇里镇外大规模地陷入梦境,借梦游之名“无道德、无秩序”的疯狂一夜,将梦游这件事情扩张到极限,如一个再吹一口就会爆破的气球,夸张、形象,充满强烈的现实隐喻。
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中失明以火势蔓延之速,一传十十传百地使城市失去了正常的秩序,眼前失去了景象,虚假的面具也都失去功效,在那之下人们显露出的本性自私、残酷,赤裸裸的真实。
《日熄》中梦游也传染,梦本可看做蒙蔽现实的一层纱,但在漫漫的长夜中,闭塞的小镇里,黑暗如潮水袭来,梦游变成了一种“失明”,却不仅是视力的丧失,而是理智、心智的丧失。
开始,有梦游的人去麦场打麦,做着他日常会做的事,后来人们心照不宣地任由私欲萌发,大规模地偷盗、抢劫,无恶不作,一切隐藏在夜里,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些伪装成梦游者作恶的人们理应认为天亮之后一切都会恢复,自己只是趁着乱子捞了一笔,没什么大不了。
夜越深,梦越荒唐,最后竟演变成了整个镇的人要起义“太平天国”发动镇战,宣扬“回到明朝”,杀红了眼,仿佛历史倒退,回到荒蛮时代。
整个乱套了。夜不是夜,人不是人。 唯一清醒的叙述者念念一家,他家做着冥店生意,梦游夜不断有人死去,需要的花圈多了,生意变好。可念念的娘也不断瞌睡,梦中还在扎花圈,念念的爹李天保反复让她洗脸醒神,一家人又是喝茶提神,在街口摆上灶泡茶泡咖啡,挨家挨户地送,试图唤醒梦游者,提醒醒着的人家防盗。
局势还是不可阻挡的恶化下去了。 念念的爹李天保在梦游夜俨然变成了救世主一般的人,他年轻时做了亏心事,靠告密土葬的人家赚钱,把良心抛在脑后去赚死人的钱,梦游时却拉着念念挨家下跪道歉,清醒的瞬间又死不承认他就是告密者,说梦话不算话,不能当真。
那什么话是真,梦中坦白,醒着说谎,还是颠倒? 说到底都一样。
真真假假构成的现实,如果把假全部剔除,只剩下真,好的坏的,尽是真实,全部摊开。这难道不也可怕吗? 良心发现之后,李天保就不干告密这档子事儿了,得知火葬场的尸油被卖到各地不知用作各处,他索性把那些尸油都买下来,也不知盘算着做什么用,不会只是为了结尾处“把日头弄出来”吧,毕竟他不是先知。
日出时刻之后仍是黑暗一片,漫漫长夜将人杀死于静止的时间,六点钟,死亡代替了重生。 拯救皋田镇重见天日,让身在水深火热的镇战中的梦游者回到现实中,让镇上的生活恢复正常,奔波了一整夜的李天保在梦游中决定做一件大事.
.....尽管他不自知,但梦游中的他救世主附身一般,为黑夜中日出而自焚。 熊熊火光代替了太阳照亮了山头,镇上停止了混乱,但已有不计其数的人死于镇战及混乱,死法千万种。
如同梦游中众生百态一一显露。 读到后面,感觉像在读余华的《兄弟》,荒诞如现实样。醒的,梦的,鱼目混杂,怎么荒唐怎么来,荒唐的理所应当。 回归现实后,作者不忘嘲讽一下旁观的世俗,充分体现了社会的良好秩序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发生大面积梦游死人及社会混乱皆为谣传之类的报道,竟如梦初醒一般,无言。
鲁迅所比喻的“铁屋子的人”,为数不多的几个清醒者到底是否应该叫醒他们,叫醒是对得起他们吗?《日熄》中也触碰到了这个困境。
李天保一家作为清醒者,力图改变糟糕的状况,但是是有用的吗?这问题延伸至深处,答案我还难想清楚。 念念也许可以看作是作者“阎伯”的影子,参与并叙述了这一段荒诞的故事,借着念念的眼睛,有他清醒的头脑在,阎伯也可以暂时放纵一下在梦游中,寻找源源不断的灵感,如果醒着没有故事可写,不如死。
如果梦中可以写,宁愿永远不再醒来。 阎伯醒神过来的时候,他似乎就和念念合二为一了,他们一同出现在李天保拯救日头的现场,目睹了事情的结尾。
可谁又能断定,这整个梦游闹剧,不是念念,或者说阎伯阎连科所做的一场梦呢? 相较于多数作品,作者隐藏在故事背后,把控着故事的走向,阎连科巧妙地游离在事件之间,如同游离在现实与梦境之际,他作为阎伯这个角色参与于文本中,又轻巧地脱离出来,单凭念念的视角或者李天保往事叙述一条线索让故事自己继续下去,搭配上大量精致的比喻和流畅卓越的语言,实为神来之笔所作。
《日熄》实际上是我第一次阅读阎连科的作品,惊讶多过惊喜,怎么还可以这样比喻,如此多,如此巧。 陷入故事之中的我也像进入了梦境,“醒来”之后,看着它检视自己,是否分得清现实与梦的差别,我的生活被分为了两部分,哪个真实,哪个虚幻。
两者皆有秩序之内的困境。 像做梦的人知道自己在做梦般,我也看着自己正被无形地拉住,慢慢地缩回原本的生活中,几次早晨醒来,看见墙壁上的海报,感觉空空荡荡,我感到另一种生活与我之间的联系变得微弱,变成回忆,一个即将醒来的美梦,快抓不住它。
哪个是梦呢?也许都不是。只是偶尔这样想的时候,需要靠与朋友的谈话理顺自己,靠书,靠吉他,来提醒自己面对、正视这一切,它就是我的生活,也是我真实可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