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立的父亲赏析 罗中立:用中国语言在画布上讲好中国故事
改革开放,春盈四海,潮涌东方。奋进中的中国,40年勠力同心,40年砥砺前行。
为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人民日报社文艺部特推出“逐梦40年”栏目,回眸40年间的中国文化发展和文艺盛事。其中,美术副刊将寻访美术领域的逐梦人,与读者一起聆听他们与时代同行的足音,见证历史,启迪未来,助力逐梦新程。
——编者
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的那段岁月,是我人生中最难忘、最激情澎湃的时光。校园里洋溢着积极学习的氛围、思想解放的潮流、自由开放的风气,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每个人的想法都可以得到充分表达。每个人都觉得明天有很多的梦可以去追、去实现、去努力。
重返校园的我们,格外珍惜时间,大家都你追我赶式地画画,再也不用遮遮掩掩。每天晚上宿舍熄灯时,同学们就会拿出准备好的蜡烛、油灯、马灯等,在宿舍燃起星星点点的光,直到凌晨才逐渐熄灭。40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怀念人生理想起步阶段那种激情燃烧的感觉。
那时候,只有一个国家级的美术展览——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筹备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的消息发布后,同学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为了避免题材撞车,我将目光锁定曾经插队的大巴山。农民是中国最大的社会群体。那么又该如何表现呢?改革开放让我们得以了解世界各国的艺术观念和绘画技巧。
动笔前,我偶然从一本杂志上接触到西方照相写实主义。当时我的心“怦”地跳了一下,我意识到:《父亲》就该这样画才对!照相写实主义对细节的追求,让每一道皱纹、每一颗汗珠、每一根胡须都真实而震撼,它们共同组成了《父亲》背后的历史感,并使其突破了当时中国美术的写实概念。
这个纪念碑式的中国农民典型形象,深深打动了中国人的心。1980年12月,油画《父亲》参加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并于次年1月获得一等奖。
是改革开放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不但赶上了恢复高考第一年入学考试的末班车,考上四川美术学院,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次举办的全国青年美展,又让还是大学生的我一举成名。
今天,从技术层面来讲,其实很多人都能画出这样一张画。但那时,开放的时代造就了《父亲》,《父亲》也代表了开放的时代。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件作品其实是观念性的。它是一个标志,是中国重要历史转折节点上的代表,代表着国家从一个时代走向另一个时代。我很幸运能赶上这样一个开放的时代。感谢这个时代!
1983年底,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公派出国的留学生,我前往比利时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学习美术。走出国门,我看到了世界。几乎没有合适的词语,能够表达那种大量涌入的信息带给心灵的震撼和冲击。带着对世界的好奇,我不停地学习、读画并做笔记。刚出国时,有人问我在国外留学是钱重要还是英语重要,我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信。我用了半年时间,来克服自己在艺术上的自卑。
两年后,我回到祖国。坐在返程的火车上与其他归国留学生聊天时,我清楚地感受到每个人都心怀憧憬,都带着要大干一场、一显身手的决心。当时我就预感到,这股留学生归国潮必将迅速改变中国,促进各行各业发展,推动国家实现巨大飞跃。
因为,每一个归来的人都带回了大量在国外学到的先进理念、技术甚至书籍、设备。我个人不仅眼睛亮了,艺术理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知道了自己要怎样去画画,要画什么样的画。油画是一个外来画种,如何从学习、模仿真正转向本土化、当代性探索,自此成为我一直思考的问题。
在留学过程中,我逐渐明白,作为一名中国油画家,盲目学习是不可行的,在艺术的世界里,不能再试图用英语讲中国故事,而要在汲取精华后回到本土,用中国人自己的逻辑和语言方式,在画布上讲好中国故事。
回国以后,从《故乡组画》到《重读美术史》,在一个个系列创作中,我一直在反复思考自己的油画艺术的文化身份,努力推进油画本土化的进程,表达根植于中国文化的审美。在《重读美术史》这组作品中,我用自己的绘画语言,重新诠释中西方美术史上的名作,并以此来进一步阐述对中国当代美术发展方向的思考,即当中国油画受到西方艺术启蒙并完成学习、模仿阶段之后,应如何立足于本民族文化传统,回归到熟悉的题材,重构精神原乡,探求中国绘画的当代面貌。
简而言之,就是实现艺术创作的“中国精神”和“当代语言”,而不仅仅是在西方当代艺术的内核上披件中式外衣。在创作中,我融入了许多从民间汲取的创作元素,比如剪纸、蜡染、木刻等。通过这些民间艺术和原始造型艺术,我找到了重读历史的语言,也认识到只有真正构建起具有中国精神、中国气派的当代绘画系统,在与西方交流合作时,才能拥有平等的一席之地。
改革开放,也推动了中国高等教育的跨越式发展。上世纪90年代末,因为省市分家,四川美术学院一度落入低谷。我这个曾经不想担任行政职务,也劝前院长叶毓山先生不要在行政事务中耗尽心血的普通老师,成为四川美术学院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院长。
在17年的高校美术教育工作中,我将自己的美育理念、创作思考融入其中。我特别感谢叶毓山先生,他不但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还是一名开明的美术教育家。正是因为他开放的办学理念,四川美术学院在改革开放初期才涌现出那么多载入新中国美术史的优秀作品。
所以我常说,建设学校就像打造酒窖一样,窖好才会有好酒。在建造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时,我带领设计团队将艺术创作的“中国主张”融入到“重回土地”的生态文明理念之中。
传统乡土文化和中国民间艺术成为校园营建的灵感之源。团队努力在原有乡村土地上就地取材、因地制宜,保存原始的地域、生态、文化特色。在校区建设中,学校没有铲一个山头,而是保留了原有地形、地貌,并且允许原住民在世代生活的环境中继续从事农业劳作,与师生共享发展成果。
我们希望在尊重自然、尊重环境、尊重人的基础上,营造良好的艺术教育氛围,从而使师生能够浸润在自由开放又独具中国传统审美意蕴的环境中,创作出更好的艺术作品。
这也是对改革开放以来,高速城市化进程的一种回应。乡土式的校园,反而让人在工业化城市中产生了一种自然的亲切感。2013年,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作为亚洲地区唯一代表,荣获首届国际公共艺术奖,无疑是各界对四川美院办学理念的一种认可。
40年来,中国思想解放,经济腾飞,文化自信,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在美术领域,现已形成拥有全国美展、全国青年美展、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三大品牌多元开放的展览格局。油画由崇尚具象写实发展到艺术面貌更加丰富多彩,我自己也在以雕塑等形式尝试全新的实验性创作。
如今,中国美术国际交流频繁。在国际艺坛,中国美术家成为被同行所羡慕的一个创作群体。全球化语境下,如何处理好“本土”与“外来”的关系,如何更好地推动外来艺术的民族化发展,如何让中国艺术家在世界舞台绽放光芒,成为新时代艺术家着重思考的问题。
我想,关键还是要脚踏实地,回到本土文化,立足中国现实,认清文化身份,保护文化遗产,坚定文化自信,才能熔铸中国气派,塑立中国当代美术的主体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