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绿皮火车 周云蓬:绿皮火车

2018-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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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爸爸说,你要想唱歌,就得向毛宁学习争上中央电视台,人家就是沈阳混出来的.这时,我已经在北京卖了一年的唱.攒了一书包毛票,那是卖唱赚来的.我要去云南,确切地说是去大理.从北京到昆明,五十个小时的硬座--周云蓬绿皮火车 周云蓬:绿皮火车头十个小时,时时云南的憧憬,想象着那些地名,仿佛摩挲着口袋里一块块温润的玉石.十个小时后,这玉石也有点混浊了,怎么熬时间呢?我开始留意周围人的谈话.斜对面座位上在聊原子弹藏在哪里,还有三八军,林彪.我听了一会儿,换个台,后面隔一排在现场传销,讲金钱.成功.人生的境界.

爸爸说,你要想唱歌,就得向毛宁学习争上中央电视台,人家就是沈阳混出来的。这时,我已经在北京卖了一年的唱。攒了一书包毛票,那是卖唱赚来的。我要去云南,确切地说是去大理。从北京到昆明,五十个小时的硬座……

周云蓬绿皮火车 周云蓬:绿皮火车

头十个小时,时时云南的憧憬,想象着那些地名,仿佛摩挲着口袋里一块块温润的玉石。

十个小时后,这玉石也有点混浊了,怎么熬时间呢?我开始留意周围人的谈话。

斜对面座位上在聊原子弹藏在哪里,还有三八军,林彪。我听了一会儿,换个台,后面隔一排在现场传销,讲金钱、成功、人生的境界。再换个角度,远处,有个姑娘说着她即将见面的男朋友,好像在昆明教书,她买了一水桶的玫瑰花去看他。姑娘说得正陶醉呢,不想水桶漏了,淌了一车厢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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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个小时后,周围的声音都变远了,有点像喝醉酒的感觉,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某本小说,或者考自己,如前年的今天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然后加大难度,五年前,六年前,七年前……有时候,感觉自己某段时间消失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日子活了些什么内容。于是,精神头来了,慢慢地找线索,迂回着手挖脚刨,朝记忆的盲区匍匐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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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个小时后到贵州,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放下矜持,躺在车厢过道上,别着头蜷着腿,那真是安忍如大地。可是,推小车卖东西的人来了马上要爬起来,走了再躺下,还有上厕所的人从你身上跨来跨去……那时,我的头发已经留长,活了半辈子,没想到头发也可以被人踩。

昆明的梅予酒太好喝了,小饭店太便宜了,一放纵,几百块钱就花光了,接着到处找酒吧唱歌,未遂,再不走,真得要饭了。恰巧长沙有个朋友愿意收留我,就买了一张到怀化的票,还有大半程的时候我只能逃票了。平生第一次犯法,非常紧张。

车过怀化累已经失效,怕查票,偏偏不来,却在想象中吓唬你。后来,我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就主动找上列车员,询问天气情况,问他几点了,问湖南有啥好玩的,问他喜欢啥音乐,问得列车员不耐烦,躲着我好几回,终于活学活用“孙子兵法”逃到长沙。

过了不久,我在另一次旅程中又撞上了“法律”。

话说我和一个朋友去泰安,我那朋友是个世界名著狂兼摇滚音乐迷。一路上,他和我讨论马尔克斯、鲍勃迪伦,荒诞派存在主义,引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我们下车的时候,突然有个便衣拦住我的朋友,说要搜查,不允许他下车。他们在车厢门口争执起来,我那朋友往站台上冲,警察往车厢上拉,后来又来了几个乘警,终于把他拉上了车,这时离开车时间已经延误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火车把他拉走了。

我被留在站台上,火车站的警察把我带到候车室;在我的行李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满是旋钮的陌生仪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吉他用的效果器,他们不信,于是我给他们现场讲解,哪个钮是干什么的,还插上吉他来了一段,他们才不怀疑了。

过了一会儿,火车上的乘警来电话,说调查过了,车厢里没人丢东西。问了问周围的乘客,我们在车上说了些什么,大家说,他们说的都是外国人的名字,听不懂。于是警察教育我,尽管排除了你们是小偷的嫌疑,但是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胡说八道也是不对的,看你们态度挺好,这次就算了。我那个朋友交了五十元罚款,到下一站才被赶下车。

北京是一个,“大锅”,煮着众多外地来的艺术爱好者,煮得久了,就想跳出去凉快凉快。但“锅”外面荒凉贫瘠,没有稀奇古怪的同类交流,那就再跳回来。2001年,我煮得快窒息了,就去了火车售票处,我问了许多地方都没票了,问到银川的时候窗口说有,就买了一张大概是43 次北京开往嘉峪关的,够远够荒凉。

上车后,发现人很少,到最后,可以躺在座位上睡觉。我在银川的光明广场上卖唱,赚得盘缠,继续向西,到兰州,在西北师大卖唱,遇到一个有同性恋倾向的小伙子,主动帮我订房间,花钱请路边的孩子为我擦皮鞋,请我吃菠萝炒饭,后发现我非同道中人,又突然消失了。

坐火车来到西宁半夜了,西宁火车站候车室空空荡荡,我正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一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下,很有方向性地叹着气,我心里窃喜,莫非传说已久的艳遇来了。

那时,火车上总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在长途列车上,某姑娘坐在你旁边,她困极了,就下意识地靠在你肩膀上睡着了,你虽然也困,但为了陌生的姑娘能睡好,一天一夜保持坐姿纹丝不动,等姑娘醒了,马上决定嫁给你。

回到我的现实里,我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她说她在西宁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我连忙拿出卖唱时别人塞到我包里的饼干面包,与她分享。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青海湖的火车。

车上已经能见到念着经的人,海拔越来越高,几乎感觉不到身后那个“大锅”的温度了。

我们在哈尔盖下了车,哈尔盖火车站旁边,只有一个饭店一个旅馆还有一个小邮局。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青稞酒,壮胆,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她有男友了,在兰州上大学。她问我约她来青海湖是否就为了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我心里点了点头,嘴上说不是。

晚上,我们住进厂那个小旅馆的一个双人间,门在里面不能反锁,得用桌子顶上。半夜,有喝醉的人“敲房”,我担心得一夜睡不着,以为住进了黑店。

早起,她说,既然你都把话说明了,两人再一起走就太尴尬了,她也怕对不起自己的男友。我说,你要去哪?她说想回兰州。

哈尔盖只有两个方向的火车,她去兰州,那我就只好去格尔木了。我们买了票,我先上车,我想最后拥抱她一下,说些祝福的话。但上车时,人很挤,她一把把我推上车,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格尔木,那是通往西藏的路,车厢里,有更多的人在念经。酥油茶的味道,陌生的站名。晚上,车里很冷,外面是火星一样的茫茫盐湖,我感到透骨的孤单。很后悔,干嘛偏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就一路说说话不也很幸福吗?

到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到头了。

再问前,足几天几夜的长途汽车,是耗牛的道路、大雪山、那曲草原……这时,我又想念起那个遥远的“锅”了,它是温暖的,可以肌肤相亲的,世俗的,有着人间的烟火。

我现在北京的住所离火车道不到一百米,火车在我的听觉里很准时地开来开去,那种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大自然里风或树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它们不是噪音,有着安神静心的作用 。

一段时期,我会经常梦见一个小站。好像是在北方的某个城市,梦里的我要在那儿转车。站台整洁干净,好像还下过一场小雨,基本上也没什么工作人员,两排铁栅栏圈起一条出站的路,有时候梦见自己要在那等半个小时,列车开走了,站台安静得让人想打哈欠。

有时候梦是这样的。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自己就出站到城里转了转,离车站不远有一条河,类似天津的那种海河。马路上有几辆中巴在招揽客人,是通往郊区的,在郊区有一个纺织类的不太好的大学。整个城市的色调是那种浅灰色的,街上的人都平平板板,很少说话。有时候梦又变了,我在那个城市的售票大厅买票,排着长队,地上踩上去全是黏糊糊的锯末。

清醒后会想为什么老梦见同一个地方,它是不是我曾路过的某个城市?但在真实的生活里,我的确没去过这个地方。我有时查北方地图,觉得它应该是河南靠山东的某个小城。

关于火车,还有很多血腥和死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火车道旁是个极为凶险的地方,经常发生凶杀案,或者某某人又被压死了。甚至传说,当你走到火车道旁的某处,突然脚就动不了了。这时火车来了,地下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死死抓着你……当然讲这些故事的人,都是那些最终脱险,没有被撞死的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辽宁辽阳出现了一位舍己救人的少年英雄,好像他叫周云成,跟我名字差一个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快开来的时候,他从火车道上把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推到路旁,自己被火车压死了。那是一个英雄模范辈出的时代,记得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写学习周云成的思想汇报,像他牺牲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但过了几年,他就被彻底地忘记了。

当我今天想写火车的故事时,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还有一个更早的,叫戴碧蓉的小姑娘,也是因为从火车下救人,白己失去了左臂左腿,1997年我在长沙酒吧驻唱,从收音机里偶尔听到她的访谈,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失去左臂左腿给她一生带来很多的痛苦和不便。

最后再来说说诗人海子吧。他于1989年3月26日选择火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估计已经成为了诗坛的名宿,开始发福,酗酒、婚变,估计还会去写电视剧。站在喧嚣浮躁的九十年代的门口,海子说,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玩吧。

他派自己那本《海子诗全编》,一本大精装,又厚又硬的诗歌集,踽踽独行地走过九十年代,走过千禧年,一个书店一个书店,一个书房一个书房,一个书桌一个书桌走进新世纪。

周云蓬

周云蓬,男,1970年出生于辽宁,最具人文的中国民谣音乐代表。9岁时失明,15岁弹吉他,19岁上大学,21岁写诗,24岁开始随处漂泊。周云蓬的诗歌《不会说话的爱情》获得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诗歌奖。